冲入小城中之后,林朝曦三人身边除了核心人手之外,大部分小弟都走散了,四处晃悠着各自寻找财物。
这也是他们这帮私盐贩子,能聚集到三人身边的原因,就是为了跟着发财。林朝曦三人自然不会阻拦。
在靠近西城门的一处街道上,十几个身着破烂、头上系着一根绿色布条的小队伍,正在四处翻找钱财。
他们时不时闯入边上的房屋,一番快速翻找后,脸色难看、骂骂咧咧地又跑出来。
其中一个刚走出房屋的汉子,一脚踢翻了边上的一堆柴火,满脸烦躁地说:
“也不知道这里的人都死哪去了,一个人没见到不说,家里怎么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
另一个汉子也烦躁地附和:“是啊,真晦气,死了那么多弟兄,老子还挨了两刀。本想着来这儿发笔财,结果连根毛都没捞着。”
“丁叔,说不定这儿以前是贫民窟呢,咱们不如去中间街道那边看看,说不定能跟在老大他们身后,喝点汤汤水水。”
最后一个年纪最小、身材最为魁梧的少年,嬉笑着向他们队伍中的头领问道。
这个队伍的人都是一个村子出来的,沾亲带故,所以格外团结。
为首被称为丁叔之人,是他们村的族老之一。丁叔仔细打量着街道上的环境,隐隐觉得心中不安。
随后,他突然看见倒在地上的柴火,心中闪过一丝明悟。
他立刻向四周望去,果然看到每栋房屋的窗前屋后,都放着茅草、芦苇、柴火,甚至煤炭等。
瞬间,惊慌爬上丁叔的脸庞:“不好,快跑!往西城跑……不,往南城跑,那边有条河道,连着外面的海。”
…
在之前私盐贩子所在的山峰处,王远竖起了钦差王旗,身边跟着一直跟随他的官吏,还有王锡爵等在福建的一众官吏。
毕竟马上就要立下大功,他若不出现,恐怕功劳容易被人抢走。
王远手持千里镜,仔细观察着不远处小城内的场景,以及小城边上一处小洞源源不断走出的士兵。
大手一挥,冷冷说道:“打出信号,放火!让那些从地道出来的官兵,重回四座城门,此次务必要阻止那些私盐贩子逃脱!”
余有丁满脸谄媚,立刻站出来说道:“诺,下官这便去传令!”
随着天空中烟花升起,不远处的小城内同时燃起大火。
大火先是从城墙脚下燃起,而后迅速向内部蔓延。
小城瞬间如同一个超大号的篝火,照亮了半片天空。甚至连不远处的海水,都被照得红彤彤的。
城内,林朝曦等人瞬间陷入惶恐与不安。
陈九指愤怒地指着吴平,吼道:“都怪你,若不是你犹豫不决,咱们早就冲出去了!”
吴平也不甘示弱,回骂道:“你还有脸说我,若不是你莽撞行事,轻信你那兄弟,咱们怎会落入这般境地?”
林朝曦脸色阴沉,大声打断两人的争吵:“都别吵了!现在不是互相指责的时候,当务之急是突围!”
普通私盐贩子们焦急万分,沿着没着火的地方拼命奔跑,试图躲过身后袭来的火龙卷。
在混乱中,暴力行为不可避免,许多人开始内部厮杀,暗地里小动作不断。
有人为了争抢一条逃生通道,便拔刀相向;有人趁着混乱,对自己平日里看不顺眼的人下手。
四座城门外,准备阻碍私盐贩子出逃的军队严阵以待。
这些军队是以王远特意邀请的老兵为骨干搭建而成。
为首的几人互相吹捧起来:
“张兄,此番平叛,你可是首功啊!”
“李兄说笑了,还不是仰仗各位兄弟齐心协力,才有这等成果。”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像看热闹一般,看着被困在里面那些没跑出来的私盐贩子,脸上满是嘲讽的笑意。
突然,四座城门处都传来异动,零零散散几个私盐贩子,冲过大火,毛发焦黑,冲到士兵们面前,第一时间跪地投降。
林朝曦带着仅存的数十人,冲出了南城,打算突围!
但是他们三人,可是被王远重点标记之人,怎会轻易让他们逃脱?
在此处督战的正是陈伟,他一眼就看到这伙冲出来的人,基本上都是通缉榜上的人物,顿时感觉犹如抓到一条大鱼。
立刻命令配合他的卫所士兵,放弃其他地方的围剿,全力捕捉冲出来的林朝曦等人。
指挥卫所的将军明白官大一级压死人,自然不敢违抗。立刻吩咐士兵,全力围剿冲过来的三十多人。
与此同时,丁叔带着同村的十几个人,趁着防守空虚,立刻冲入边上的一条河道,游入了海中。
…
月色暗沉,天边隐隐透出鱼肚白之时,城中的火焰终于快要熄灭。
至于林朝曦等人,自然是被捉了起来,带到王远面前。
王远看着林朝曦三人,本有千言万语想说,但仔细一想,无非是些炫耀之词,顿觉无趣。
他摆了摆手,冷漠地说道:“直接拉下去斩了,将他们的头颅封存好,在福建各县城都展示一遍,而后送入京师。”
“诺!”李千户点了点头,随后拖着三人便下去了。
随着三声惨叫,林朝曦三个在福建搅弄风云数十年的私盐贩子,终于落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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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远解决了私盐贩子之后,便打算离开福建,前往其他盐场巡视。
不过临走前,他突然想起。之前因忧心福建私盐贩子之事,大半月都没给嘉靖送去什么稀罕物件了。
这可不行,要是被嘉靖忘了他还怎么升职?
寻思了片刻,突然想起福建有个鼎鼎有名的湄洲妈祖庙,说不定能淘到两件老物件!
妈祖庙供奉的妈祖娘娘,原名林默,乃宋初福建莆田湄洲岛人。
自幼聪慧,熟谙水性,常于风浪中救助遇险船只,羽化升仙后,屡屡显灵庇佑海上行船之人,深受沿海百姓敬仰,被尊为海上保护神,其信仰远播四方。
哪怕是后世,在南方沿海的地区,妈祖庙都比其他的寺院道观香火鼎盛些!
王远来到妈祖庙,只见庙前山海相依,海面上波光粼粼,海风裹挟着咸湿气息,远处白帆点点,仿若游鱼穿梭。
庙内香烟袅袅,信众往来不绝,飞檐斗拱下悬挂的铜铃,在风中叮当作响。
庙中殿宇恢宏,妈祖神像慈眉善目,金身熠熠生辉,周边供奉着各路神祇,烛火摇曳。
好一派香火鼎盛!
既来之则安之,王远虽不太信神,却也入乡随俗,上前恭敬拜了拜神像。
刚起身,一个小道姑快步走来,双手合十行礼道:“居士有礼了,我家庙祝大人有请。”
王远闻言,不禁来了兴致,便带着护卫跟随道姑而去。
行至一处小院前,被一位年老道士拦下。老道士稽首行礼,缓缓说道:
“我家庙祝只请大人一人入内,这些护卫便留在外边吧。”
王远看着安静的院子,心中生疑。不屑地撇了撇嘴,暗自忖道:装神弄鬼!
旋即扭身,带着众人便要离开,他本就不信神。怎知这院子里有没有埋伏,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去也罢!
他这一走,干脆利落,让门口驻守的两个老道士一时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出一个和蔼可亲的声音:“居士请留步,老身这两个弟子甚是不懂事,大人带着人一块进来吧!”
王远扭头望去,见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
他略作思忖,点了点头,带着众人进了院子。他倒要看看,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众人在院子中的石桌旁停下。
看在庙祝给面子的份上,王远也不好过于为难,便让身边护卫退远些,只留亲信王朝在侧。
“大人请坐!”老妇人伸手相邀,声音平和。
王远也不客气,径直坐下,神色淡漠地看着老妇人。
他心里清楚,出家人大多隐居避世,若非贪慕权势的方士,一般不与官府中人往来。
这庙祝如此客气,还特意相请,要么是有所求,要么便是动了凡心。
“庙祝请我过来,所为何事?”王远见老妇人半晌不说话,没了耐心,直接发问。
老妇人面带微笑,不紧不慢地说道:“老身昨日受妈祖娘娘托梦,得知大人今日会来妈祖庙,故而特意派小童前去等候。
如今冒昧请大人过来,实有一物相赠、一事告知、一事相求。”
呵,好熟悉的话!
“哦,既然妈祖娘娘事先告知你本官要来,那可知本官所为何来?”王远神色冷淡,出言考较。
老妇人并不作答,只是将石桌上原本就放着的木盒,轻轻推向王远,示意他打开。
王朝熟练地上前,打开木盒,放在王远面前。
只见盒中是一本古朴的书籍,上书十二个字:《太上老君说天妃救苦灵验经》。
老妇人见状,缓缓开口介绍:“大人,此乃明初所传的《太上老君说天妃救苦灵验经》原本,承载着妈祖娘娘的救苦妙法,历来护佑航海之人。
当年郑和七下西洋,每次出航前,船队都会举行隆重仪式,诵读此经。遇到风浪时,船员齐心念诵,便能化险为夷。”
“这是何意?”王远心下已有猜测,却仍看向老妇人,神色冷峻。
“大人,这便是老身所说的一物相赠,此经书便赠予大人了!”
王远霍然起身。
如此珍贵的经书,应是道观或寺庙的镇观之宝,如今竟要送人?
随后他又缓缓坐下,仔细端详老妇人的神情,只见老妇人满脸皱纹,神色平静淡然,让人瞧不出丝毫破绽。
他压下心中疑惑,再次问道:“为何?”
“老身方才便说,还有一事告知,一事相求!”老妇人依旧不紧不慢地说道。
王远点了点头,沉声道:“那庙祝请讲!本官若能做到,绝不推诿!”
“五载安澜舟顺水,六年逆浪困途长。
熬磨历尽风云起,掣肘全无愿必偿。”
老妇人突然念出这句诗。
王远先是皱眉,待听清诗的内容,顿时精神一振。
今年是嘉靖四十一年,五年后恰是嘉靖驾崩之时,而隆庆帝在位恰好六年。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这庙祝真有些神通?
不过,不管怎样,最后两句结果倒是不错,看来自己未来可期。
“这应是告知的那一事吧,最后的一事相求又是什么?”王远问道。
老妇人看了他一眼,并未直接提出请求,而是缓缓问道:“大人可否告知,日后若有机会,是否会开放海禁?就如成祖爷那般。”
“会!所以你的请求是,开放海禁后,要将妈祖庙修建到所有港口?”王远若有所思地问道。
他想着:妈祖是海上神仙,这应是最大的可能。毕竟道教其他神仙,管海上之事的可不多,总不能让人都去拜四海龙王吧。
谁知,老妇人却摇了摇头:“是否祭拜,如何祭拜,自有个人的考量。妈祖并不强求每个出海之人都来祭拜。”
王远闻言,不禁多看了老妇人一眼,心想:哪有神仙不要香火,哪有寺庙不要香火钱的?
“哦,那庙祝所求究竟何事?”
“老身只求大人赐下一副墨宝!前些日子大殿翻新,老身瞧见大殿门前的对联不甚合适。”
王远看了一眼盒子中的经书,心想:人家有意交好,何必拒绝?
更何况送了这么珍贵的宝物,送到嘉靖帝那,自己肯定长脸,说不定回去后还能再升升职。
“好,请庙祝送来纸笔!”王远神色平静,点头应允。
这庙祝似早有准备,轻轻拍了拍手,院外便走进来之前那个道姑,手中端着一个托盘。
王远一看,不禁暗暗咋舌。
只见笔是诸葛笔,墨是君房墨,纸是谢公笺,砚是从星砚,皆是世间难得的珍品。
他不禁感叹,自己收藏虽不少,却也没有这般好物,还是起家时间太短,好东西难以到手。
王远稍作思量,想起后世参观妈祖庙时看到的对联,大笔一挥,写道:
【海不扬波,稳渡星槎道迩;
民皆乐业,遍歌母德恩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