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后,又犹豫的问道:“不过这两支军队不是被戚将军和俞将军带到了蓟镇和大同了吗?难不成福建还留下了一部分。”
王远颇为惊讶地看了一眼余有丁,用力地点点头说道:
“没错,这两支军队的确都跟了戚将军和俞将军前往了北方战场。
不过从这两支军队里,退出的老兵和伤残士卒可是有不少。
这些老兵的战斗力,可不是京营这些没经历过战场磨砺的兵痞可以比得上的。
哪怕这些老兵并不上战场,平日帮我等训练一二,也是难得可贵!”
见到王远开始端茶送客,众官吏也是知道说的差不多了,该时候离开了。
于是纷纷起身拱手抱拳道:“大人,我等告退。”
………
王锡爵收到余有丁带来的计划,兴奋得猛地一拍桌子,大声呼道:“妙策啊!此计若成,私盐之患可除!”
当即雷厉风行地筹备起来,调配人手,准备物资,只盼这计划能早日施展,彻底铲除私盐贩子这颗毒瘤。
而心里也是松了口气,他的肩膀太小了,可扛不起这么大的事。有王远在附近,哪怕没有露面,安全感也是很足的。
……
没几日,福建盐场低价售盐的消息,如一阵疾风,瞬间传遍福州府的大街小巷。
市井百姓们听闻,先是满脸狐疑,不敢相信这等好事。
“你可听说了?盐场的盐价,竟降到一斤十文了!”一个卖菜的小贩,拉着旁边的货郎,满脸的难以置信。
货郎瞪大了眼睛,撇撇嘴道:“莫不是听错了?哪能有这等便宜事,该不会是谣言吧。”
这时,一个老叟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凑过来,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
“千真万确!我刚从皇店那边回来,亲眼瞧见的。这下可好了,往后日子能轻松些咯!”
众人听闻,瞬间欢呼雀跃起来,街头巷尾满是喜悦的氛围。
有人奔走相告,有人喜极而泣。对比起粮食来说,每年买盐的钱并不多。
但是对于以种田、摆摊为生的小民来说。
每年省下的钱,或许能让他们过年的餐桌上,多上一道肉菜。又或许这是他们家中一个成员的救命钱。
……
可这消息,对私盐贩子来说,却如一道晴天霹雳。
安平镇的私盐巢穴里,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林朝曦猛地将手中的茶杯砸在地上,怒目圆睁,恶狠狠地骂道:“这王锡爵,竟敢使这等阴招!老子跟他拼了!”
说罢,一脚踢翻了旁边的凳子,脸上的凶狠之色让人不寒而栗,尽显其狠辣本性。
陈九指也是一脸阴沉,咬着牙道:“这低价盐一出来,咱们的生意可就全完了,往后拿什么养活兄弟们!难道就这么坐以待毙?”
吴平则是满脸惶恐,来回踱步,嘴里嘟囔着:“再这么下去,咱们都得喝西北风,得想个法子啊!”
林朝曦沉思片刻,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狠辣,大手一挥道:
“跟他们拼了!集合所有兄弟,给盐司衙门来个下马威,让他们知道咱们不是好惹的!
若是不把这盐场搅个天翻地覆,咱们往后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陈九指和吴平对视一眼,咬咬牙,点头应和。三人当即开始商议具体的行动方案,准备背水一战。
………
王远这边,为了增强武装力量,亲自前往那些退伍伤残士兵,聚居的村落。
俞大猷原先征兵时,便是一个村一个村的征。如今伤残退伍了,自然也都是在一个村。
踏入一个叫临海村的大村子,映入眼帘的是破败的房屋,衣衫褴褛的村民。
道路上鸡鸭粪便无数,两旁的树木稀稀落落,毫无生机。
王远跟着村老,走进一间低矮的茅屋,屋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
一个断了腿的老兵正躺在床上,面容憔悴,瘦骨嶙峋。见王远进来,老兵挣扎着要起身,王远赶忙上前制止。
“老伯不必起身,你这日子,怎么过得这般艰难?退伍的抚恤金没收到吗?”
王远眉头紧皱,关切地问道,声音中难得地带上了一丝冰冷。
抗倭之战,竟然还有人敢贪墨抚恤金?!
“给了,没人贪墨!”老兵苦笑着摇摇头,声音沙哑:“大人有所不知,我这一残废,啥活儿也干不了。
家里人跟着受苦,还不如当初战死在沙场,也省得拖累他们。”说罢,眼中满是无奈与痛苦。
王远心中一阵酸涩,立刻就明白了,沉默片刻后说道:“老伯,本官这次来,是想给你们一个机会。帮着训练新兵,凭本事挣月钱,养活自己和家人,如何?”
老兵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大人,就我这残废身子,能行吗?怕是误了大人的大事。”
“行!你们都是战场上的英雄,经验丰富,只要肯出力,定能发挥大作用。”王远目光坚定,给老兵打气,神色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老兵重重点头,眼中燃起希望之火:“大人如此信任,小人定当竭尽全力!”
王远想了想,从怀中拿出一个荷包,轻轻的放在床边:“你准备准备,我接下来再去其他几家转转,明日本官安排人来接你等!”
“好!好!大人放心!小人知道…知道!”
王远点点头,走出茅屋,望着村里破败的景象。
暗暗发誓:以后掌了大权,定要改变这一切!
~~~~~
转瞬之间,便到了七月十九。自王远抵达福建,已然过去了半月之久。
如今,福建盐场的低价盐,已遍及整个福建省。
值得一提的是,十日之前,以英国公为首的勋贵集团,作为福建的食盐销售商,已派人从皇店接手了食盐买卖。
在王锡爵的指挥下,那些身为私盐贩子外围成员的人,因供出上级有功,皆被无罪释放。
这消息,恰似一阵狂风,迅速在私盐贩子群体中传开,瞬间激起诸多不满情绪。
本就人数稀少的私盐贩子团伙,开始大规模减员。
王远这释放外围成员的计谋,实则是一记阳谋。
若那些私盐贩子不管不顾,正好树立了榜样,私盐贩子中的底层脱离的速度定会越来越快。
若私盐贩子按以往惯例杀人灭口,便会落入王远早已准备好的圈套。
剿灭私盐贩子之所以困难,不正是因为他们会躲入深山,增加搜寻难度吗?
若真跳出来真刀真枪地打,这不足千人的私盐贩子团伙,又怎能是全副武装、设下埋伏的士兵的对手?
…
七月十九夜,刚过十五,月色依然明亮。
盐司衙门不远处的山坳中,数百个衣衫褴褛、手持钢刀之人潜伏于此。
为首的是三人,一人年轻,一人独眼,另一人少了根小指头。
没错,这支队伍正是打算鱼死网破的私盐贩子团伙,为首三人分别是林朝曦、陈九指、吴平。
林朝曦目光阴鸷,狠狠啐了一口,说道:“王锡爵这狗官,坏我财路,绝不能善罢甘休!此番,定要让他知道咱们的厉害!”
陈九指满脸狰狞,挥舞着拳头吼道:“对!跟他们拼了,大不了鱼死网破!咱在这福建,也不是吃素的!”
吴平却面露犹豫,眉头紧皱,嗫嚅道:“这……这王锡爵既然敢这般行事,怕是早有防备,咱们就这么冲过去,会不会……太冒险了?”
林朝曦斜睨吴平一眼,冷笑道:“吴平,你何时变得如此胆小怕事?不亮亮手段,他们当咱们好欺负。
先杀一波,让王锡爵那狗官掂量掂量,或许还有谈判的余地。”
陈九指也跟着附和:“怕什么!咱们在海上刀口舔血这么多年,还能怕了他们这些官兵?今日,非得让这盐司衙门血流成河!”
一番商议后,几方达成一致,决定先杀进去,试探对方实力。
当下,在林朝曦三人的带领下,私盐贩子们迅速朝着盐司衙门所在的小城冲去。
直到靠近一里地时,才被守军发现。刹那间,小城内锣鼓齐鸣,敌袭的声响响彻全城。
城内却不见丝毫混乱,仿佛一切都经过精心彩排。私盐贩子刚冲到城墙底下,城墙上便已站满全副武装的士兵。
林朝曦三人二话不说,当即命令手下头号马仔,率队开始攻城。
这小城并不高大,仅有两丈有余,私盐贩子们弄来的攻城器械,也只有云梯。
只见一群私盐贩子扛着云梯,呐喊着冲向城墙,有人在前举着盾牌抵挡城上射下的箭矢,有人则奋力将云梯靠上城墙,试图攀爬而上。
城上的士兵也不甘示弱,用弓箭、石块还击,一时间,喊杀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攻城之战异常艰难。
就在攻城陷入胶着之时,突然城门被从里面打开了。陈九指见状,狂喜不已,看向两人喊道:
“这是我提前安排的人手,看来事情成了,快些进去!”
林朝曦眉头一皱,心中疑惑顿生:“陈叔,此事太过蹊跷,王锡爵绝非粗心之人,怎会轻易让城门被打开?莫不是有诈?”
吴平也在一旁附和:“是啊,我瞧着也不对劲,别是个陷阱。”
陈九指听后,也有些犹豫,不过看到城门处晃动越发急迫的信号,一咬牙说道:
“那是俺兄弟,绝对不可能骗俺。既然你们不信,便由我的人打头阵。
若是没问题,你们再进去,这样总成吧?
但我这边的人出了这么大的功劳,我也冒了这么大的风险。此次若是胜利,里面搞到的财物得分我一半。”
林朝曦两人连连点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这次众人前来,目的并非城中财物,而是要直接打垮改革盐政之人,让福建的盐政重回私盐泛滥之时。
陈九指一咬牙,不再让马仔带队,自己亲自领着队伍向着城门冲去。
在城门口,陈九指便看见自己的好兄弟,正领着五六个人抵挡着如海浪般涌来的官兵。
这一下,陈九指最后一丝疑虑也消失了,立刻带着小弟们冲了上去帮忙。
私盐贩子好勇斗狠的性格瞬间凸显,一个个宁可挨一刀,也要在别人身上留下点东西。
他们如饿狼般冲入城中,将那些没打过多少仗的“新兵”打得连连后退。
一时间,竟真的撕破了一条城门防线。陈九指一边挥舞着大刀,一边咆哮着:“给我杀,一个不留!”
手下的私盐贩子们受到鼓舞,更加疯狂地进攻。
而随着陈九指带领的私盐贩子冲入城内,林朝曦两人立刻毫不犹豫,紧跟其后向着城中杀去。
官兵们在私盐贩子的凶猛攻击下,节节败退。
王锡爵站在高处,神色冷峻,大声指挥着:“稳住阵脚,莫要慌乱!弓箭手,放箭!长枪兵,上前抵挡!”
士兵们在他的指挥下,勉强稳住防线。但私盐贩子们悍不畏死,前赴后继地冲击着。
一个私盐贩子挥舞着双刀,砍倒了面前的两个官兵,嘴里还叫嚷着:“老子今日就要发财!”
另一个士兵则用长枪奋力抵挡,喊道:“休想,有我在,你们别想前进一步!”
双方杀得难解难分,鲜血染红了地面。
随着私盐贩子冲得越来越远,他们的顾虑也越来越少,都快打到盐司衙门了,还能有什么埋伏?
不过,随着官军被越打越少,林朝曦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但一时间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
“陈叔、吴叔,好像情况有点不对劲,怎么越往盐司衙门打,阻碍的士兵反而越少了?这根本不合理呀。”林朝曦皱着眉头说道。
陈九指不以为意,满不在乎地说:“可能是咱们杀的人太多了,所以才会这样。
也说不定是王锡爵托大了,把所有能调动的兵力,都布防到四面城墙上。没在自己身边,留下多少护卫力量。”
吴平此时也一改之前的胆小怯懦,流露出私盐贩子应有的贪婪:
“是啊小林,你就是太年轻,经历的事情太少。俺们都打到这里了,还能出什么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