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外间被一层纱帘隔开,没人能看清辛和钰的面容。
“本官今日能为你们徇私,明日也能为别人,到时再有什么冤屈,可不一定会为你们做主了?况且,本官只保你们能留下性命,至于别的……”
妾室们犹豫了,都等着魏夫人为她们做主,魏夫人却把话撂明,“命是你们的,你们自己定。”
辛和钰好奇,“换做夫人的话,会怎么选?”
若是魏夫人,她想活,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但她不能说出口。
陈姨娘孑然一身,她愿求死,也有些姨娘站在她这边,“反正回了娘家也是遭人白眼,更别想再嫁个好人家。杀人偿命,让钱渊给我垫背也值了。”
“可我爹娘弟妹还等着我回去。”有家可归者终究多了份挂念。
双方各执一词,有人说好死不如赖活,有人更怕生不如死。自始至终辛和钰都没有催促,平时问几句话就不耐烦的他,此刻连一点点的皱眉都没有。
林姨娘心细,问了个问题,“可老爷被我们拖出去吊在世人眼前,这又如何圆回去?”
当初她们以为绝无活路,干脆想让所有人都看看他钱渊的真面目,所以才来了这一出故弄玄虚。如今要遮掩反而不好找借口了。
辛和钰却不以为意,“钱老爷有个不为人知的癖好,素爱扮作飞天舞姬,死后妻妾们圆他夙愿,让他真正地于天地间徜徉一回,实在感人。”
妻妾们皆是一愣。
辛大人高明,她们心悦诚服。
最后,妾室们还是决定活下来,毕竟孤身者不能拦着别人回家。
至于她们受过的苦……永不见天日也是一种保护。
辛和钰没有多言,让人把钱涛叫来。
昨夜被吓破了胆的钱涛早就想逃了,奈何辛和钰的侍从一个人都不肯放走,如今好不容易见到靠山,顿时涕泗横流恶心至极。
“大人,这魏霜胆大包天,你可要——”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顿住,小心翼翼地抬头,只见纱帘之后端立的辛和钰正俯视着他。
那眼神,似在打量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物什。
“钱涛,你好大的胆子,连本官都敢瞒骗。”
“什么?”钱涛以为自己听错了,继而又慌忙求饶:“草民冤枉啊!草民哪敢!”
“你不敢?你可是亲口承认在烟仙馆推钱渊下楼梯,害得他后脑磕碰。钱渊虽然没当场毙命,但次日刚回府就颅内血崩,眩晕倒地之后加重伤情,一命呜呼。”
连仵作都说了,钱渊死于两次重创,辛和钰这话一点漏洞都没有。左右也没有别的证人。
钱涛连叫屈都不知如何开口,只一味地磕头求饶,辛和钰指腹轻捻,“这罪你不认?那可有的是人认。”
弦外之音,这就是成为他辛和钰走狗的投名状。
他又怕万一真的认下,转头就被发落了……
仅仅这一下没听到回应,辛和钰就抬手召侍从上前。钱涛怕给别人做了嫁衣,半点都不敢再耽搁。
“是、是草民!一切都是草民所为,草民愿为钱渊之死担责!”
辛和钰勾唇,“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钱涛两股战战,双臂更是连撑住身子都困难,“求、求大人开恩。只要大人饶草民一命,草民愿效犬马之劳……”
他拿不准辛和钰的心思,一步要是踏错,保不齐就真人头落地了。
辛和钰双臂环胸故作为难,指尖哒哒地敲打着,让人心惊肉跳。
“念你是无心之失,又有心悔过,加之你与钱渊兄弟情深,想必他在天之灵也会原谅你的。”
凌初不禁侧目。
是蓄意还是无心,是兄弟情深还是手足反目,都不过是上位者的一句话。
这就是权力啊,一点道理都不用讲。
辛和钰对钱涛的识趣很满意,“钱渊无子,他的遗产理应由你这个堂兄接手,不过你害得钱府这么多女眷没了依靠——”
“草民定让她们余生高枕无忧!”钱涛就差喜极而泣。
他不仅逃过了一劫,还因祸得福接管了钱渊的家产!就算抚恤这些妻妾要出点血,但跟辛家的庇佑和近在眼前的权势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辛大人金口玉言,如此荒唐地就结了这桩命案,这一切都被钱府妻妾看在眼里。她们被摘得干干净净,还得了一笔养老钱。
辛和钰打手一挥,让妾室们拿了钱就可以走了,但要是谁敢乱说半个字,就是质疑他推官老爷的决断。
到时候……
“奴家明白!”妾室们忙不迭谢恩,被管事的领去拿了钱,当即就头也不回地跑出钱宅大门。
她们扔了头上珠花,抹掉脸上的脂粉和烟灰,逃向曾以为再也回不去的市井炊烟。
除了留下养伤的商姨娘,其他人一哄而散,不出半个时辰就都走光了。
看着她们一个个离开的背影,魏夫人依旧难以相信,直到她迎来自己的命数。
辛和钰许她向钱涛交接完中馈之后就能回娘家,不过在此之前还得负责他在此养伤的日常打点。
只要这些事都做完,她也能自由了。
她恍惚地走在处处残垣焦炭的后院,夕阳没于龙墙之下。有一个黑夜即将来临。
但今晚不会有女子的哭喊,她也能睡个好觉了。
房内,钱涛被打发走以后,辛和钰也倦了,只留凌初照顾,表面上云淡风清,舌尖却有千言万语不敢一吐为快。
凌初为他打扇,“大人想说什么?”
辛和钰搓了搓指腹,“可有后悔?我说过,我和辛家人一样。”
凌初很认真地回他:“即使如此,我依然认定,大人是君子。”
他是君子。
这句话,辛和钰从不少人口中都听过。那些人或恭维或畏惧,有没有真心他还看不出来吗?
只有凌初。
年岁不大,眼力倒是很好。
“什么都不懂就乱说。”他无奈摇头,“那我问你,我是好人吗?”
凌初愣了下,“是……好人啊。”
“那你想让我死吗?”
“大人你在说什么啊?”凌初连摇扇都忘了。
辛和钰捏起她的下巴,勾着笑,一字一顿地告诉她:“给我记住了,我不能是好人,更不能是君子。你要是不想看到我和整个墨州都永无天日,就给我乖乖闭上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