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永眠孤儿院

手机屏幕上那行冰冷的短信，如同一条毒蛇钻进夏秋的脊椎骨，带来刺骨的寒意。“第74号‘新娘’己回收……”回收？她想起幸福村里那些被根须拖入地底、被黑棺吞噬的姑娘们，她们算不算被“回收”？而“合作”二字，更像是对她幸存的最大嘲讽。

镜子里，那抹红嫁衣的虚影似乎更清晰了些，丝绸般滑腻的触感仿佛还贴在皮肤上，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混合了劣质胭脂和血腥的甜腻气味。嘴角那抹弧度，冰冷僵硬，与幸福小区镜中倒影别无二致——那不是笑，是诅咒的烙印。

“永眠孤儿院……”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冰箱里那个黑色塑料袋，如同一个沉默的肿瘤，散发着不祥的气息。纸条上的血字——“别信任何人”——在昏暗的室内光线下，仿佛在缓缓蠕动。

她没有时间喘息。公寓楼下，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面包车无声地滑入阴影。车窗贴着深色膜，看不清里面，但夏秋能感觉到几道冰冷的视线穿透墙壁，牢牢锁定了她。那是无声的催促，是“计划”的齿轮开始无情转动。

几小时后，夏秋（或者说，一个被植入的名为“林薇”的社工身份）站在了“永眠慈善孤儿院”锈迹斑斑的铁艺大门外。孤儿院坐落在城市边缘一片被遗忘的工业废墟旁，高大的哥特式建筑爬满了枯萎的藤蔓，尖顶刺破灰蒙蒙的天空，投下扭曲的阴影。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更深层的、难以言喻的腐朽气味，像是陈年的木头和……某种脏器混合的味道。

一个穿着浆洗得发硬、过于整洁的白色护工服的中年女人迎了出来。她脸上挂着标准的、如同量角器量出来的笑容，嘴角上扬的弧度完美得不自然，眼神却空洞得像两颗玻璃珠。她胸牌上写着：王主任。

“林薇社工是吧？欢迎欢迎！”王主任的声音热情得虚假，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感谢你响应‘城市温暖计划’，来关怀我们这些‘未来的花朵’。”她刻意加重了“计划”二字，笑容更深，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刻上去的刀痕。

夏秋（林薇）被领进孤儿院。内部远比外面更加压抑。光线被厚重的、沾满灰尘的猩红色天鹅绒窗帘隔绝，只有几盏惨白的壁灯提供照明。走廊两侧的墙壁刷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发绿的米黄色涂料，上面挂着的不是孩子们的涂鸦，而是一些描绘着天使、圣婴的宗教油画。画中天使的面容模糊不清，圣婴的眼神则透着一股非孩童的、诡异的悲悯。

孩子们被“管理”得异常“乖巧”。没有吵闹奔跑，没有欢声笑语。他们穿着统一、洗得发白的灰色棉布衣服，像一群小小的幽灵，排着整齐的队伍在护工的监视下移动。他们的眼睛很大，却空洞无神，缺乏孩童应有的光彩，如同蒙尘的玻璃珠。当夏秋的目光扫过他们时，一些孩子会迅速低下头，身体微微发抖；另一些则首勾勾地回望过来，眼神麻木而空洞，像是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这些都是被社会‘遗忘’的小天使，”王主任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带着一种病态的骄傲，“在我们‘永眠’的关怀下，他们都很‘安静’，很‘懂事’。”她推开一扇厚重的橡木门，“这是他们的活动室。”

活动室里摆着积木、小木马等玩具，但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灰，显然很久没人碰过。角落里，一个瘦小的男孩正用一种怪异的姿势，用蜡笔在一张纸上反复涂抹着相同的图案：一个扭曲的、像树根又像血管的符号，旁边躺着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小人。他的眼神专注得可怕，蜡笔在纸上划出刺耳的沙沙声。

“小杰，又在画画了？”王主任走过去，声音陡然变得冰冷。男孩猛地一哆嗦，蜡笔掉落在地。王主任弯下腰，脸上那虚假的笑容瞬间消失，只剩下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审视：“画什么呢？告诉主任。”

男孩嘴唇哆嗦着，不敢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地上的蜡笔。

王主任捡起蜡笔，看了看那张涂满扭曲符号的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只是伸出保养得过分白皙的手指，轻轻捻起那张纸，然后——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撕成了碎片。碎片飘落在地，男孩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不听话的孩子，”王主任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冰冷地钻进夏秋的耳朵，“需要‘特别照顾’。”她拍了拍手，两个同样穿着白色制服、面无表情的男护工无声地出现在门口，像两尊冰冷的石像。“带小杰去‘静心室’，让他好好‘反省反省’。”

男孩被像提小鸡一样架走了，没有哭喊，只有绝望的沉默。夏秋注意到其中一个男护工的后颈处，衣领下隐约露出一小块暗红色的皮肤，形状……像是一个微缩的、扭曲的槐树根须印记。

王主任转向夏秋，脸上瞬间又堆满了那令人作呕的假笑：“见笑了，林社工。个别孩子需要更‘严格’的引导。来，我带你去宿舍。”

分配给夏秋的宿舍在顶楼，一个狭窄、冰冷的小房间。墙壁上渗着水渍，形成诡异的斑块。一张铁架床，一张掉漆的木头桌子，仅此而己。她放下简单的行李，目光落在桌面上——那里放着一个老旧的、锈迹斑斑的饼干铁盒，和幸福村陈老西家那个装头发的铁盒惊人地相似。

她心脏猛地一跳，屏住呼吸打开。里面没有头发，却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十几枚……人类的乳牙。每一颗都小小的，微微发黄，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奶腥味。盒子底部，压着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用稚嫩却透着绝望的笔迹写着：“妈妈，牙掉了，不疼。王阿姨说，听话的孩子牙掉了会变成星星。可星星在哪？这里好黑，好冷……我想回家……”

纸条的背面，是另一行截然不同的、更加扭曲疯狂的字体，像是用指甲蘸着某种深褐色液体刻上去的：

**“听话！把牙放进‘声音罐头’！不然就永远‘静音’！”**

“声音罐头”？“静音”？

深夜，孤儿院死寂得如同坟墓。夏秋悄悄溜出房间，循着白天隐约听到的、一种极其微弱却持续不断的嗡鸣声寻找。声音来自地下室的方向。通往地下室的楼梯隐藏在厨房后面一个不起眼的杂物间里，门被一把巨大的铜锁锁住，但锁眼附近有明显的油污痕迹——有人经常进出。

她从发卡里抽出一根细铁丝——这是她作为“被拐女大学生”林薇时，在绝望中学会的求生技能。几番尝试，锁舌“咔哒”一声轻响。她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更加浓烈刺鼻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消毒水、福尔马林、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腐烂甜瓜和铁锈混合的腥甜味。

地下室的景象让她胃部痉挛，几乎呕吐出来。

这里根本不是储物间，而是一个……加工厂。

惨白的灯光下，冰冷的金属操作台反射着寒光。墙壁上挂满了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工具：形状怪异的小型骨锯、闪着寒光的拔牙钳、连接着电极的精密镊子……一排排透明的玻璃罐整齐地码放在金属架子上，里面浸泡在浑浊的液体里的，赫然是各种人体器官的雏形——微缩的、还未发育完全的心脏、肾脏、甚至……大脑组织！它们在液体中微微沉浮，像某种怪诞的水族馆展品。

而在房间中央，立着一台更加巨大、更加诡异的机器。它由黄铜管道、玻璃罩和复杂的齿轮组成，发出持续不断的低沉嗡鸣，像一头沉睡的巨兽在呼吸。机器的核心部分是一个半人高的透明圆柱形容器，里面充满了不断翻滚、闪烁着诡异荧光的绿色粘稠液体。容器壁上连接着无数细小的管子，其中一些管子末端，正一滴一滴地收集着某种淡黄色的、半透明的液体，滴落进下方摆放的、贴有不同标签的玻璃瓶里。

夏秋的目光落在那些标签上，血液几乎冻结：

**【声音：童声（纯净）】**

**【声音：女高音（清亮）】**

**【记忆：钢琴演奏（片段）】**

**【恐惧（新鲜）】**

**【疼痛耐受度（提升中）】**

这就是“声音罐头”！他们不是在收集器官……他们是在收集孩子的情感和天赋！恐惧、快乐、声音、记忆、甚至对疼痛的忍耐力……都被这台机器从那些孩子身上活生生地“榨取”出来，封装成瓶！

她想起纸条上那句“听话！把牙放进‘声音罐头’！”难道乳牙是某种媒介？某种启动或加强抽取过程的“钥匙”？

“发现你了。”

一个冰冷、毫无起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夏秋猛地回头。王主任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脸上那层虚假的笑容彻底剥落，只剩下一种非人的冷漠。她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瞳孔似乎变成了竖立的细缝，像某种冷血动物。她的手里，拿着一把沾着暗褐色污渍的拔牙钳。

“林社工，或者说……第74号‘新娘’？”王主任的声音带着一丝金属摩擦的嘶嘶声，“你的‘合作’任务，就是成为我们新的‘观察样本’和……优质的‘容器’。张副市长他们很满意你在幸福村的‘表现’，你的‘韧性’和‘感知力’，是绝佳的实验素材。”

她一步步逼近，拔牙钳在灯光下闪着寒光：“至于那些不听话、或者‘素材’质量下降的孩子……”她指了指那些装着器官雏形的玻璃罐，嘴角勾起一个残酷的弧度，“他们的‘剩余价值’，就是为更‘重要’的下一代提供零件。城里那些尊贵的老爷太太们，他们的孩子需要健康的肝脏、肾脏、甚至更完美的声带……‘永眠’，就是最完美的‘零件库’和‘天赋培养皿’。用这些底层蛆虫的残渣，滋养真正高贵的血脉，这才是真正的‘优化’，真正的‘反哺’！”

夏秋浑身冰凉。比幸福村更黑暗！那里是用女孩的血肉祭祀邪神，这里则是将活生生的孩子当成牲畜，榨取他们的情感天赋，肢解他们的身体，去修补、去滋养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后代！用最光鲜的“慈善”外衣，包裹着最原始、最残忍的掠夺！所谓“城市反哺山区”，不过是整个巨大吸血网络中最底层的一环！而“永眠孤儿院”，则是这黑暗食物链上，更为精密、更为冷酷的加工厂！

王主任猛地扑过来，动作快得不像人类！夏秋狼狈地躲开，拔牙钳擦着她的脸颊划过，留下一道火辣辣的痛感。她抓起操作台上一把沉重的骨锯当作武器，狠狠砸向王主任的手臂。

“哐当！”骨锯被轻易格开。王主任的力量大得惊人，她的皮肤下，隐隐有青黑色的、如同树根般的纹路在蠕动。

“没用的！”王主任狞笑，“你的‘红嫁衣’印记，就是最好的定位信标！你逃不出‘永眠’，就像那些小羊羔逃不出屠宰场！”她再次扑来，目标是夏秋的嘴巴——她要拔掉她的牙齿，启动那台恐怖的机器！

夏秋被逼到角落，背后就是那台嗡嗡作响的“声音罐头”机器。绿色的荧光液体翻滚着，映照着她和王主任扭曲的面容。机器的嗡鸣声仿佛变成了无数孩童压抑的哭泣和绝望的呐喊，冲击着她的耳膜。

绝望中，夏秋的目光瞥见机器侧面一个不起眼的、标注着高压危险的红色阀门。那是冷却液管道？还是能源核心？

没有时间思考了！

她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骨锯狠狠砸向那个红色阀门！

“不——！”王主任发出凄厉的、非人的尖啸！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瞬间吞噬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