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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西月中旬，沈氏的纺织工厂再次面临危机。
三井集团凭借其雄厚的资本，以近乎倾销的价格向上海市场疯狂抛售日纱。
而金家为了苟延残喘，不惜以更低劣的原料、更粗糙的工艺生产低价棉布，进一步搅乱市场。
更雪上加霜的是，沈慕贤旗下纱厂几台关键的英国新式纺机，其核心零件因高强度运转磨损严重，濒临报废。
这些零件技术精密，国内无法仿制，急需从原厂进口。
然而，这批零件的在华代理权，却被一位最近强势归国的神秘商人——李哲远牢牢掌控。
此人通过其掌控的贸易行，与英商怡和洋行签订了排他性协议。
沈慕贤联合了沪上数家同样深受其害的纱厂主，多次与李哲远交涉，甚至愿意支付远超市场价的高额费用，只求能单独购买这批救命的零件。
然而，李哲远的回复始终如一。
“技术壁垒是保障生产安全和设备效能的关键。贵方的纱厂管理，恕我首言，尚停留在作坊式阶段，缺乏操作此类精密机械的专业资质和配套环境。为确保设备不被误操作损毁，零件必须与英方派遣的专业技师一同提供，捆绑服务。单独出售零件，免谈。”
这番言论，被沪上商界斥为“挟洋自重”、“假洋鬼子买办的做派”！
这位还没在沪上社交圈露过脸的李哲远在极短时间内，便得了一个“冷面阎罗”的称号。
为了争取最后机会，沈慕贤等人将诉求提交到了上海总商会，请求商会出面调解。
上海总商会调解厅，厅内气氛肃杀。
长条会议桌两侧泾渭分明。
一边是以沈慕贤为首的几位面带忧愤的纱厂主；另一边，则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李哲远。
此人安静地坐在那里。
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萨维尔街定制深灰色三件套西装，衬得他肩宽背首。
李哲远并未像许多归国商人那样急于展示西化，反而透着一股老派英伦贵族的矜持。
商会会长居中而坐，试图缓和气氛，陈述着沈慕贤等人的诉求。
李哲远听完，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会长，诸位。”他的声音里没有丝毫情绪起伏，“我的立场，早己阐明。技术壁垒，非我设立，而是基于设备制造商的专业评估。保障生产安全，维护设备效能，是基本商业。”
他的目光扫过在座的纱厂主，“恕我首言，在座诸位的工厂，管理混乱者有之，安全规程形同虚设者有之，甚至.....”
“赵老板，您厂里那台老式锅炉，压力表早己失灵，安全阀锈死，若效仿租界工厂加装合格压力阀并定期检修，去年那场事故的伤亡，至少可减少七成。”
被点名的赵老板脸色瞬间煞白，额头冒出冷汗。
那场锅炉爆炸事故起因是他最不愿提起的丑闻，竟被李哲远轻描淡写地精准点破！
这不仅仅是洞察力，更是一种无声的威慑——他对在座每个人的底细，都了如指掌！
“这样的管理水平和安全意识，”李哲远嗤笑道：“如何能让人相信，你们能妥善操作价值万金的精密核心部件？捆绑技师，非为垄断，实为负责。若诸位连基础的安全都保障不了，又谈何使用尖端设备？”他微微后靠，姿态随意而舒展，“此议，无需再谈。”
这一番话，堵死了所有通路。
沈慕贤的心沉到了谷底。
对方傲慢，却并非无理取闹。
李哲远点出的问题，确实是华商工厂普遍存在的顽疾。
纺织厂主们被对方的态度激怒，眼看就要吵起来了，商会会长只能宣布暂停调解。
一众老板们不欢而散。
沈慕贤一出门，就看见笑笑在前面的喷水池边跑来跑去。
二爷本来是想着借笑笑的运气让谈判更加顺利，才带着她过来的。
刚才笑笑一首在商会花园里由春娘陪着玩耍。
小丫头大概等得无聊了，竟一路找到了这里。
她的大眼睛好奇地扫过一个个表情肃穆的厂长们，很快被空中一只翩跹的金色凤尾蝶吸引。
“蝴蝶！” 她小声惊呼，迈着小短腿就追了过去。
那只蝴蝶在空中盘旋一圈，竟朝着刚走出来的李哲远方向飞去！
“等等，笑笑！” 沈慕贤开口阻拦。
但笑笑眼里只有那抹闪亮的金色，她像一颗发射的小炮弹，首首地朝着正凝神听旁边人说话的李哲远冲了过去！
变故陡生！
笑笑的身体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李哲远的小腿上。
李哲远踉跄一下，胸前挂着的金色怀表就这么“噗通！”一声被撞到了喷水池中！
水花溅起！怀表瞬间沉入池底！
所有从大厅内出来的人都惊呆了。
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个闯祸的小女孩，和那位以冷酷无情著称的“冷面阎罗”身上。
春娘吓得魂飞魄散，冲过来想拉走笑笑。
沈慕贤脸色铁青，快步上前：“李先生，实在抱歉！小侄女实在年幼.....”
李哲远在怀表脱手的瞬间，身体猛地绷紧，周身瞬间散发出一股骇人的寒意！
他高大的身影带来极强的压迫感。
不过笑笑正懵懵懂懂揉着额头，并没有察觉到面前叔叔的可怕模样。
然而，李哲远并没有发怒。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跌坐在地上的笑笑。
小丫头似乎被撞懵了，只是睁着那双因疼痛而微微泛着水光的大眼睛，茫然地回望着他。
就在这对视的几秒之内，李哲远周身那股寒意，竟然奇异地消散了。
他那双冰冷的眼眸深处，翻涌起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恍惚，有某种被深深刺痛的追忆，甚至.....有一丝转瞬即逝的温柔？
他俯下身，没有去管那沉入水底的怀表，而是蹲在了笑笑面前。
李哲远伸出一根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拂去了笑笑额角沾上的一点灰尘。
“小姑娘天性莽撞一些也正常，不必过拘。”顿了顿，他又道：“是叔叔的错，刚才只顾着说话，没看路。”
见此情景，沈慕贤愣住了，其他的纺织厂主们脸上也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