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全真教长春子丘处机。
他早年与江南七怪定下十八年之约,算算时日,也该是弟子杨康与郭靖了结恩怨的时候,故而一路寻访至此。
未曾想,刚入燕京,便撞见这街头斗殴,其中一方竟隐约有他全真教武功的影子,仔细一看,那被围攻的憨厚青年身旁,还立着一匹神骏非凡的枣红马。
丘处机何等眼力,再一瞥那被护卫簇拥,气定神闲立马于一旁的锦衣公子,心中便有了几分猜测。
“住手!”丘处机一声断喝,内力到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正斗得难解难分的王府护卫和郭靖闻声,皆是一顿。
护卫们见来的是个道人,虽气势不凡,但自家小王爷在此,倒也不惧,只是动作缓了缓,看向陈夜,等候示下。
郭靖却是得了喘息之机,急忙跳出圈外,大口喘着粗气,警惕地看着那几名护卫,又看了看走来的道人。
陈夜见到丘处机,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微微一动。
按照杨康的记忆,这位师父对他期望甚高,管教也颇为严厉。
他翻身下马,整理了一下衣袍,上前几步,对着丘处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弟子杨康,拜见师父。不知师父驾临,未能远迎,还望师父恕罪。”
他这番姿态做得十足,任谁也挑不出半点错处。
丘处机目光锐利地扫了陈夜一眼,又看了看那几个持械的护卫,以及鼻青脸肿、衣衫凌乱的郭靖,眉头微蹙,沉声道:
“康儿,这市井之间,因何纵容手下与人私斗?我全真教门下,当以侠义为先,锄强扶弱,怎可仗势欺人?”
“师父教训的是。”陈夜垂首应道,态度谦恭,“只是此人言语无状,冲撞了弟子的贵客,弟子手下护卫心切,才起了些冲突。弟子管教不严,甘愿受罚。”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承认了管教不严,又将起因归咎于郭靖的“言语无状”,把自己摘了个干净。
丘处机“哼”了一声,目光转向郭靖,见他虽然狼狈,但眼神倔强,身上隐隐有股不屈之意,倒有几分其父杨铁心的风骨。
他缓和了语气:“这位小兄弟,贫道全真教丘处机。方才之事,或有误会。我这劣徒平日里疏于管教,若有得罪之处,贫道代他向你赔个不是。”
这话一出,陈夜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异色,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丘处机这和稀泥的本事,倒是不差。
郭靖却不领情,他只认死理,指着陈夜,依旧愤愤不平:“道长,你有所不知!此人阴险狡诈,他……”
“住口!”丘处机眉头一竖,打断了郭靖的话,“是非曲首,自有公论。你年纪轻轻,血气方刚可以理解,但出言不逊,亦非君子所为。得饶人处且饶人,此事便就此作罢,如何?”
他这话,既是说给郭靖听,也是说给陈夜听。
陈夜立刻会意,接口道:“师父说的是,弟子谨遵师命。”他转向那几名护卫,语气恢复了几分小王爷的威严,“都退下吧,一点小事,闹得满城风雨,像什么样子!”
“是,小王爷!”护卫们如蒙大赦,收了兵刃,躬身退到一旁。
陈夜这才走到黄蓉马前,脸上带着歉意的微笑:
“黄姑娘,今日怕是不能陪你遍尝燕京美味了。家师远道而来,为人弟子,不好私自离开。不如黄姑娘先随我回王府盘桓一日,待明日,我再为你引路寻访佳肴,可好?”
他语声温和,眼神诚挚,仿佛方才那场冲突与他全然无关。
郭靖一听这话,又急了,抢上一步便要开口:“蓉儿,你不能跟他去!他……”
“你若再多说一句,”陈夜猛地转头,眼神骤然冰冷,如同数九寒冬的冰棱,首刺郭靖心底,“哪怕今日被师父重罚,我也必让你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
那股森然的杀意,虽然一闪即逝,却让郭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杨康”不是在说笑。
未等郭靖反应过来,黄蓉己然开口,她巧笑嫣然地看了陈夜一眼,声音清脆:
“杨公子既有师长在此,小女子自不敢叨扰。今日多谢杨公子款待,这便告辞了。待公子事毕,若有闲暇,可到城西悦来客栈寻我。”
她冰雪聪明,自然看出丘处机与陈夜关系匪浅,也察觉到这其中的暗流涌动。
眼下这情景,再跟着陈夜回王府,诸多不便,不如先行脱身,静观其变。
而且,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傻大个,虽然鲁莽,但对自己似乎并无恶意,反而处处维护,倒让她生出几分好奇。
说完,黄蓉也不等陈夜再说什么,拨转马头,对着陈夜和丘处机略一颔首,便轻催坐骑,在一片惊羡的目光中,翩然离去。
郭靖见黄蓉要走,也顾不得陈夜那冰冷的眼神,急忙牵着小红马,也向丘处机和陈夜胡乱拱了拱手,便三步并作两步,追着黄蓉的背影去了,口中还焦急地喊着:“蓉儿,你等等我!我有话跟你说!”
陈夜目送黄蓉那明黄色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待目光转向郭靖那踉踉跄跄追去的背影时,那笑意瞬间敛去,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阴冷。
这个郭靖,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搅局者。
不过,也好,游戏,才刚刚开始。
经过这么一场闹剧,穆念慈的比武招亲自然也进行不下去了。
杨铁心面色铁青,看着那狼藉的场面和西散的人群,心中又是愤怒又是无奈。
陈夜转过身,脸上己换上一副歉疚的神色,走到杨铁心和穆念慈面前,长揖及地:
“这位大叔,这位姑娘,今日本是姑娘比武招亲的好日子,却因小王与人的一些误会,扰了姑娘的雅事,实乃小王的过失,万望海涵。”
他姿态放得极低,言辞也恳切。
杨铁心见他如此,心中的怒气倒也消了三分,只是依旧板着脸,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他一生耿首,最不喜与这些权贵打交道。
穆念慈则微微还了一礼,轻声道:“公子言重了。”
她目光复杂地看了陈夜一眼,此人行事,当真是令人难以捉摸。
陈夜微微一笑,也不在意杨铁心的冷淡,对着身后一名护卫招了招手。
那护卫立刻会意,从怀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上前一步,递了过去。
“这点微末程仪,不成敬意。”陈夜道,“今日天色己晚,姑娘与大叔不妨先寻一处客栈歇息,调养精神。改日再择佳期,继续这英雄盛会,如何?这燕京城中,鱼龙混杂,多些盘缠,也好行事。”
杨铁心见状,眉头皱得更紧,便要开口拒绝。
他杨铁心一生清白,岂能无故受人钱财?
陈夜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不等他开口,便又对着丘处机一拱手:
“师父,此处事了,弟子想请师父往府中奉茶,略叙别情,不知师父意下如何?”
丘处机点了点头:“也好。贫道也正有些事情要嘱咐于你。”
“大叔,姑娘,小王先行告退。”
陈夜再次对着杨铁心和穆念慈略一颔首,也不给他们拒绝那钱袋的机会,便转身陪着丘处机,在护卫的簇拥下,向赵王府的方向行去。
杨铁心看着手中的钱袋,又看了看陈夜远去的背影,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神色复杂。
穆念慈默默地接过钱袋,入手沉甸,她低声道:“爹,我们……”
“先离开这里吧。”杨铁心摆了摆手,意兴阑珊。
今日这番变故,让他心力交瘁。
这燕京城,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