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虹盯着洗手间镜子里的那张脸,感到一阵陌生又熟悉的眩晕。杨宇缚的短发、杨宇缚的眉毛、杨宇缚的嘴唇——现在全都长在她的身体上。最要命的是,她得用这双手写出杨宇缚的字迹。
"该死..."她咬着下唇,第三次在草稿纸上练习签名。镜面上凝结的水珠滑落,像极了此刻她额头上冒出的冷汗。距离物理课代表来收作业还有十五分钟,而杨宇缚的作业本上还差最后三道大题。
洗手间隔间传来冲水声,林月虹慌忙把作业本塞进校服外套。苏晓霓推门出来时,她正假装在洗手。
"杨宇缚?"苏晓霓甩着手上的水珠,眼睛瞪得溜圆,"你怎么在女厕所?"
林月虹的心脏几乎停跳。她忘了自己现在顶着一张男生的脸。
"我...走错了。"她压低声音,模仿杨宇缚那种一板一眼的说话方式,"刚转学没多久,楼层结构还不熟悉。"
苏晓霓狐疑地打量着她:"可高一开学都两个月了..."突然,她凑近一步,鼻子几乎碰到林月虹的衣领,"等等,你身上怎么有月虹的香水味?就是那种橘子汽水味的..."
林月虹的后背紧贴在冰凉瓷砖上。上周灵魂互换后,她确实顺手用了自己的香水掩盖杨宇缚身上那股消毒水味。她正绞尽脑汁想借口,上课预备铃救了她。
"要迟到了。"她抓起书包夺门而出,听到苏晓霓在后面喊:"告诉月虹,校刊社午休时间在化学准备室开会!"
走廊上人头攒动,林月虹低头疾走,生怕再遇到熟人。转角处,她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
"走路看路。"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抬头看见自己的脸——确切说是杨宇缚正用着她的身体——那种违和感让她胃部抽搐。
"你在这干嘛?"她压低声音质问。
杨宇缚把她拽到消防栓后面,递来一个皱巴巴的作业本:"你的英语作文,我实在写不出那种..."他斟酌了一下用词,"花里胡哨的比喻句。"
林月虹翻开本子,差点气笑。杨宇缚把她精心设计的"爱情如同彩虹,看似触手可及实则遥不可及"改成了"根据光学原理,彩虹是阳光在水滴中的折射现象"。
"你这是要让我不及格!"她咬牙切齿,"李老师就喜欢文艺范儿的。"
"那也比被当成抄袭强。"杨宇缚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这个习惯性动作现在由她的身体做出来显得格外滑稽,"你上周写的'心像被揉皱的糖纸',和《雨季不再来》第58页几乎一字不差。"
林月虹倒吸一口凉气:"你怎么知道..."
"男生宿舍昨晚在传阅那本书。"杨宇缚的耳尖突然红了,"王胖子从租书店金虹姐那搞来的,藏在《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封皮里。"
他们同时沉默下来。灵魂互换己经七天,两人默契地没提那本被班主任严冬梅没收的禁书。当时林月虹正在课桌下偷看,突然头晕目眩,再睁眼就发现自己坐在三排之外的杨宇缚座位上。
"物理作业。"杨宇缚打破沉默,伸手要他的作业本。
林月虹把本子拍在他手心:"最后三道题没写,签名我也模仿不好。"
"生物课要显微镜观察草履虫,你记得..."
"知道知道,左眼观察右眼画图嘛。"林月虹摆摆手,"你的眼睛近视度数比我深,我己经把目镜调到最清晰了。"
他们像两个特工交接完机密情报,匆匆走向各自的教室。林月虹走了两步又折返:"对了,校刊社午休要开会。"
杨宇缚皱眉:"严老师上周刚警告过..."
"所以才是秘密会议啊。"林月虹用他的脸做了个鬼脸,"你现在是我,得去参加。化学准备室,别走错了——这次可没有'走错厕所'的借口。"
化学准备室弥漫着氨水的气味。林月虹——现在是杨宇缚的身体——靠在门边,看着七个女生围坐在实验台旁传阅一本手写册子。她认出那是苏晓霓的笔记本,封面贴满彩虹贴纸。
"最新消息,"苏晓霓压低声音,"严老太的'早恋观察名单'上己经有二十个人了。"
一阵骚动。短发女生唐编推了推酒瓶底厚的眼镜:"我表姐在文印室帮忙,看到名单了。第一名是高三的陆星霜,据说因为他总去教师公寓送作业——严老太女儿住在那里。"
"第二名是我们班的周线头,"另一个女生接口,"就因为他收集女生校服线头做手工。"
林月虹忍不住插嘴:"这算什么证据?"
七双眼睛齐刷刷转向她。苏晓霓眯起眼睛:"月虹,你平时不是最反感这种黑名单吗?怎么今天..."
林月虹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用了杨宇缚的思维方式。真正林月虹上周还因为这事和严冬梅当堂争执过。
"我是说...应该更有反抗精神。"她急忙补救,"比如办个刊物揭露这种荒唐事。"
实验室内突然安静。女生们交换着眼色,最后苏晓霓从书包里抽出一叠油印纸:"事实上...我们正在筹备。"
林月虹接过纸张。抬头用彩虹渐变色印着《虹缚》两个大字,下方小字标注"滨江高中校刊社非官方出版物试刊号"。她翻到内页,心脏猛地一跳——首篇文章标题是《彩虹骑士团宣言》,署名"LYH"。
"你用了我的名字?"她声音发颤。
"不是你上周投稿的吗?"苏晓霓困惑道,"就夹在那本被没收的《雨季不再来》里。严老太肯定看到了,所以你才..."
下课铃打断了对话。女生们迅速收拾材料,苏晓霓把油印本塞进林月虹手中:"明天交终稿,你负责的'光学与彩虹'专栏别忘了。"
林月虹呆立原地。她从未写过什么宣言,除非...是灵魂互换那天的杨宇缚用她的身体写的。
下午的生物课上,林月虹透过显微镜看到草履虫划出心形轨迹。她偷瞄坐在原本属于她的座位上的杨宇缚——他正用她的手指笨拙地调节细准焦螺旋,睫毛在阳光下几乎透明。
"注意观察纤毛运动。"生物老师齐光谱踱步到他们中间,"咦?"他突然凑近杨宇缚的显微镜,"这个草履虫怎么在画爱心?"
全班哄笑。杨宇缚的耳根红得像实验室里的石蕊试纸。林月虹突然意识到,可能是她早上调显微镜时手抖造成的。
"我看看。"她挤过去,额头几乎碰到杨宇缚的——现在是她自己的——头发。柑橘香波的味道萦绕鼻尖。显微镜里,草履虫确实在按心形路线游动。
"有意思。"齐老师摸着下巴,"生物电信号有时会产生特殊行为模式..."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两个挨得极近的学生,"你们两个最近走得很近啊?"
教室后排传来暧昧的咳嗽声。林月虹猛地首起身,后腰撞上实验台。杨宇缚则打翻了染色剂,蓝色液体在作业本上洇开,恰好淹没了"林月虹"的签名。
下课铃解救了他俩。林月虹抓起书包就要跑,却被杨宇缚拽住袖口:"图书室,"他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说,"五点半,紧急情况。"
图书室西侧最里排,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林月虹找到杨宇缚时,他正对着一本《光学原理》发呆,面前摊着那本《虹缚》试刊。
"你写的?"她劈头就问。
杨宇缚摇头:"那天互换后我头晕得厉害,可能随手写了什么...但重点是这个。"他翻开《虹缚》第三页,指着一段被红笔圈出的话:
"当两束光相遇时,会产生干涉现象。某些区域变亮,某些区域变暗——就像我们被分割的青春。但彩虹证明,光可以被折射,却永远不会真正折断。"
林月虹屏住呼吸。这确实是杨宇缚式的比喻,用光学原理讲情感。
"严老师己经盯上校刊社了。"杨宇缚声音紧绷,"今早她找我——也就是'林月虹'——谈话,问知不知道《虹缚》的事。"
"你怎么说?"
"装傻呗。但她明显不信。"杨宇缚烦躁地翻着书页,"更糟的是,我查了资料,我们这种情况可能和1983年的..."
他的话戛然而止。林月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图书室门口站着班主任严冬梅,鹰隼般的目光正扫视书架间。他们同时蹲下身,躲在书架后。
"《傲慢与偏见》,"杨宇缚突然小声说,"就在你头顶。"
林月虹伸手去够那本绿色封皮的书,同一瞬间杨宇缚也伸手去拿。他们的手指在书脊上相触,像两片雪花撞在一起。一股微弱的电流顺着指尖窜上脊椎,林月虹差点叫出声。
书架对面传来脚步声。来不及思考,她抓住杨宇缚的手腕,拖着他钻进最后一排的密集书架间。这里堆满尘封的旧杂志,光线昏暗。两人紧贴着蹲下,膝盖相抵。
"她怎么会来图书室?"林月虹耳语。
"每周三例行检查。"杨宇缚的呼吸喷在她耳畔,"据说十年前有学生在书里夹情书..."
严冬梅的皮鞋声停在附近。林月虹能清楚看见她玻璃板下压着的那张班级合影——据说其中三个因为早恋退学的学生被用红笔圈了出来。
突然,杨宇缚倒吸一口气。林月虹转头看他,发现他正盯着她的——确切说是他自己的——左手腕。那里有一行用荧光笔写的小字:LYH?YYF。
"这..."林月虹瞠目结舌。
"不是我写的。"杨宇缚声音发颤,"除非是你..."
他们面面相觑。林月虹突然想起昨天体育课,她确实用荧光笔在自己手腕上写过什么,当时以为是记单词...
严冬梅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千钧一发之际,林月虹抓起《傲慢与偏见》塞进杨宇缚怀里,自己则抽出《光学原理》假装讨论功课。当严冬梅转过书架时,看到的是两个学生正襟危坐研究书籍的场面。
"这么用功?"严冬梅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我们在准备物理竞赛。"林月虹用杨宇缚的声音一板一眼地回答。
严冬梅拿起《傲慢与偏见》:"这也是竞赛内容?"
杨宇缚——现在是林月虹的身体——突然开口:"对比研究,老师。简·奥斯汀描写的阶级隔阂和光波干涉现象有相似之处..."
林月虹在桌下狠狠踩了他一脚。
严冬梅冷笑一声,把书放回架上:"放学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你们两个。"她转身前意味深长地补充,"带上你们最近写的所有'课外作品'。"
暴雨在放学铃响起时倾盆而下。学生们挤在走廊上等雨势变小。林月虹和杨宇缚站在人群两端,各自抱着装有日记本和《虹缚》材料的书包。
"现在怎么办?"林月虹用口型问。
杨宇缚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又指了指她。林月虹明白他的意思:想办法换回身体。
突然,杨宇缚挤过人群,把伞塞进她手里:"你先走。"
"那你..."
"我有办法。"他转身冲进雨幕,校服瞬间湿透。林月虹愣在原地,首到有女生惊呼:"看!他背上——"
雨水中,杨宇缚的白色校服变得透明,后背处隐约可见荧光笔迹。随着他跑动的动作,林月虹辨认出那是她的名字缩写,周围画满小小的爱心。
她的心脏像被彩虹击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