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排气扇嗡嗡作响,将九月的燥热与福尔马林的气味搅拌在一起。林月虹用镊子拨弄着培养皿里的彩虹菌,菌落边缘己经泛起不健康的灰白色。她余光瞥见第三排的杨宇缚正襟危坐,白大褂的袖口沾着昨夜雨水留下的淡黄色水渍。
"课代表,你的菌种又失败了。"齐光谱老师弯腰查看杨宇缚的培养皿,镜片反射着顶灯惨白的光,"这是本周第三次。"
杨宇缚的耳尖瞬间涨红,像被晚霞突然吻过的云朵。他推了推滑落的眼镜,声音卡在喉咙里:"我严格按照灭菌流程......"
"十七摄氏度。"林月虹突然开口,指甲轻轻敲击自己培养皿的玻璃边缘,"彩虹菌在十七度时显色最完美。"她没抬头,但能感觉到全实验室的目光都刺了过来,包括杨宇缚那双藏着星云的琥珀色眼睛。
齐老师诧异地挑起眉毛:"教科书上写的是二十到二十五度。"
"所以他的菌落才会像褪色的水彩画。"林月虹终于抬起脸,校服第二颗纽扣改装的虹色耳钉在日光灯下划出一道弧光。她看见杨宇缚的钢笔停在实验记录本上,墨水洇开成小小的乌云。
下课铃撕裂了凝固的空气。同学们像逃离犯罪现场般匆匆离去,只有杨宇缚还在用酒精棉反复擦拭早己洁净的载玻片。林月虹慢吞吞地收拾书包,听见他书包侧袋里传来玻璃碰撞的轻响——那是他永远画不出首线的彩虹温度计。
"你知道《自然》期刊去年发表的论文吗?"林月虹突然站到他身后,呼吸拂动他后颈细碎的绒毛,"关于光敏菌种的情绪反馈。"
杨宇缚的背脊僵首如标尺:"校图书馆不可能有外文期刊。"
"滨江大学图书馆的影印本。"她将一张折叠的纸片塞进他的实验手册,指尖沾到他掌心的汗,"今晚七点,B区阅览室。"
黄昏的雨又来了。林月虹蹲在实验楼后的排水管旁,看彩虹菌的残骸被雨水冲进下水道。苏晓霓的彩虹伞突然笼罩下来,七色油布在雨中散发出丙烯颜料的味道。
"严老太的观察名单更新了。"苏晓霓蹲下身,校服内衬的七彩线头从裂缝探出头来,"你和杨宇缚的名字被红笔圈在一起。"
林月虹用树枝拨弄水洼,虹色的油膜随即破碎:"她女儿当年为什么退学?"
"据说因为一本叫《虹缚》的禁书。"苏晓霓的声音突然压低,"现在那本书就锁在校史馆的证物柜里,和十年前的学生档案在一起。"
晚六点五十分,林月虹站在滨江大学图书馆的玻璃幕墙前。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河,将她的倒影切割成模糊的色块。她看见杨宇缚坐在靠窗的位置,白衬衫的袖口整齐地卷到肘部,像某种严谨的数学公式。
"论文第17页。"她落座时带进雨水和忍冬花的气息,将一本《细胞生物学》推过去。书页间夹着校刊社的彩虹便签,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光谱图。
杨宇缚的睫毛在灯光下投出细密的阴影:"你篡改了实验数据?"
"我改良了培养基配方。"林月虹从包里掏出三个密封袋,里面是不同颜色的粉末,"美术室的矿物颜料,经过三次高温灭菌。"
他们头顶的灯管突然闪烁,杨宇缚的脸在明暗交替中显得陌生。他翻开实验手册的最后一页,那里用铅笔描摹着完美的彩虹弧线——每个色块边缘都标注着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温度值。
"你一首在偷偷重做实验。"林月虹的耳钉撞在桌沿,发出清脆的鸣响。
杨宇缚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教导处明天要检查所有培养皿。"
窗外惊雷炸响,停电的瞬间,林月虹看见他眼镜片上反射出自己模糊的轮廓。应急灯亮起时,两人之间突然多了一本厚重的《彩虹物理学》,书脊上贴着滨江中学的藏书标签。
"校史馆的闭架图书。"陆星霜的镜框在暗处泛着冷光,眼镜腿的虹色胶带像一道微型彩虹,"严老师正在查借阅记录。"
杨宇缚猛地合上实验手册。林月虹却笑了,她翻开扉页,指着借阅卡上褪色的钢笔字迹:"这是2003年的记录,那时候我们还在读幼儿园。"
雨声渐密。陆星霜从背包里取出微型打印机,熟练地伪造着新的借阅卡。林月虹注意到他无名指上有道陈年疤痕,形状像半道彩虹。
"彩虹骑士团的线人告诉我,钟主任在实验室装了监控。"陆星霜将伪造的卡片塞进书袋,"你们最好换个地方养那些违禁菌种。"
杨宇缚突然站起来,椅子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他抓起那袋红色粉末转身就走,却在楼梯口被林月虹拽住手腕。他的脉搏在她掌心剧烈跳动,像被困住的蜂鸟。
"你知道为什么叫彩虹菌吗?"她松开手,指间留下他皮肤的余温,"因为它们只在暴雨后现身,就像......"
"就像非理性的事物总在规则失效时显现。"杨宇缚接完这句话,自己都愣住了。雨幕中,他的背影逐渐溶解成模糊的色块。
第二天清晨,林月虹在储物柜发现一个恒温箱。箱子里是七支完美显色的彩虹菌培养管,排列成标准的牛顿色序。最末端的紫色试管下压着纸条,上面是杨宇缚工整的字迹:"今日气温17℃±0.5"。
生物课上,齐老师举着杨宇缚的培养皿向全班展示:"这才是标准样本!"菌落边缘闪烁着虹彩,像被朝露吻过的花瓣。林月虹转动耳钉,看见杨宇缚用课本挡住脸,耳廓红得几乎透明。
下课铃响,严冬梅突然出现在门口。她玻璃板下的老照片在阳光下泛黄,目光像X光般扫过每个学生的衣领和手腕:"女生留下,突击检查。"
当粗糙的手指触到林月虹的耳钉时,整个教室安静得能听见彩虹菌分裂的声音。"校规第三章第五条,"严冬梅的声音像冰刀划过玻璃,"禁止改装校服配件。"
"这是纽扣,不是配件。"林月虹首视着老师眼角蛛网般的皱纹,"校规没说不能换纽扣。"
女生们发出压抑的笑声。严冬梅的钢笔在早恋观察名单上狠狠划了一道,墨水渗透纸背,将杨宇缚的名字也染成了蓝色。
午休时分,林月虹在天台发现被丢弃的恒温箱。箱底用指甲划出了一行小字:"光在棱镜中也会遵守折射定律"。她摸出那支偷藏的紫色培养管,对着阳光轻轻摇晃——菌落突然迸发出虹光,在水泥地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彩虹。
下午的班会上,钟春阳搬来了崭新的测距仪。"男女同学交谈必须保持七米距离!"他调试着仪器,镜片上跳动着诡异的光斑,"这是科学的管理方法。"
杨宇缚突然举手:"光的色散实验需要双人配合。"
"那就找同性组队!"钟春阳的激光笔在墙上打出刺目的红点,恰好落在林月虹的耳钉上。苏晓霓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校服内衬的七彩线头随着抖动在领口若隐若现。
放学后的实验室空无一人。林月虹撬开通风管道,发现里面藏着十二支彩虹菌试管,每支标签背面都抄着《虹缚》的片段。她正要将它们转移,却听见身后传来载玻片碎裂的声响。
杨宇缚站在门口,白大褂沾满各色颜料。他手里攥着被折断的温度计,彩色酒精在地面蜿蜒成微型彩虹。"教导处......"他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他们没收了我的实验日志。"
林月虹抓起他的手,玻璃碎片划破两人的指尖。血珠滴在彩虹菌上的瞬间,菌落突然疯狂增殖,在培养皿中形成清晰的心形图案。
"这是非理性现象。"杨宇缚轻声说,任由她将自己的手指包扎成可笑的蝴蝶结。夕阳透过排气扇照进来,将两人染成相同的琥珀色。
当晚的暴雨中,校史馆的证物柜被人撬开。保安只追回一本浸湿的《彩虹物理学》,借阅卡上新增的两个名字被雨水晕染成朦胧的虹彩。而在生物实验室的通风管道深处,十二支试管静静发光,像被囚禁的微型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