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五月,帝都的天气己经开始炎热。
林向阳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阳光洒落在课桌上。
讲台上教授仍在不疾不徐地讲解:“……我们谈到宫崎骏时期的前期设计风格时,必须结合其上世纪末期的美学转型背景……”
整个阶梯教室稀稀拉拉坐着五十多人,几乎没人抬头。
前排有人在偷偷看剧,中排在写作业,后排干脆戴着耳机打游戏。
老师对此早己见怪不怪,只是例行公事般地自顾自讲着。
林向阳低头,一边听着耳机里的音乐,一边在iPad上绘图。
他正在画一张幻想题材的速写图:
一个金发女骑士,披着金属质感的半身甲,单膝跪地,背后的披风随风飘扬,仿佛在祈祷战斗的胜利。
他的笔触干净利落,构图紧凑有力,角色的线条虽未上色,却充满张力。
坐在他旁边的女生悄悄偏头瞄了一眼,忍不住小声嘀咕:“靠,他这速写真是艺术生级别的吧?”
“不是,他好像是学数字媒体的?”另一个男生回了句,“听说他在微博画手圈还挺有人气的。”
“你挡到我了,我也要看。”
他们的窃窃私语,都被林向阳听到了。
无他,只是因为他戴的蓝牙耳机降噪效果不好。
林向阳没回应,只是微微一笑,把画面稍微转了个角度,方便他们看得更清楚点。
他就读的是帝都某211高校的数字媒体技术专业——一个听起来高大上,实际却“杂而不精”的全科型地狱课表专业。
绘画、影视、建模、摄影、程序、美术史、三维动画、编程、剪辑、脚本设计、UX交互……通通都得学。
国内大学课程设计的通病也在这里暴露无遗:
总喜欢从历史谈起、从“意义”出发,头头是道地分析“风格演变”“发展脉络”,却很少真正教学生“怎么做、怎么用、怎么活”。
“这门课要是能教教怎么设计一个完整的角色立绘就好了……”
林向阳心里嘟囔着,继续刻线条。
他真正热爱的始终是绘画。
从初中起,他就废寝忘食地练习草图、上色、构图,课本边缘都是乱写乱画。
他曾开过微博画号,也接过几单手游的立绘委托,技术虽然谈不上一流,但在业余爱好者里绝对数得上前列。
也正因为太热爱,他才不愿放弃。
哪怕在这个专业里画画只是“一个小方向”,他也始终坚持。
他计划毕业后,投身于动漫制作行业。
他摇了摇头,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正要继续自己的作画。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屏幕。
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滨海市人民医院。
心头一跳,涌上莫名不安。
他犹豫了半秒,还是接通了。
“请问是林向阳先生吗?”
电话那头是一个冷静而礼貌的女声。
“您好,我是滨海市人民医院的急诊部护士长,您父亲林大海目前正在我们医院接受抢救,请您尽快赶来。”
林向阳手中的笔顿时一僵。
“……你说什么?”
“他是因突发心脏骤停送入医院,目前己恢复心跳,但情况不乐观,医生建议您尽快到场。”
声音像落水般,砸入他脑海。
他怔了两秒,猛地抓起背包,推开椅子,动作惊动了几个同学。
“怎么了?”
“他脸色不太对啊……”
林向阳没回头,快步冲出教室。
帝都和滨海离得很近,只需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
他坐上了最近的一班高铁。
途中,他盯着窗外快速倒退的风景,思绪却飘得很远。
林大海,那个沉默寡言又有些顽固的父亲。
他年轻时并不普通:曾是工科高材生,在研究所里搞过研发,是那种能凭一张草图给出改良方案的人才。
可惜后来单位改制,被派去外企协调技术整合,却卷入一场商业事故,替人顶了锅。
之后被迫离职,开了一家小五金铺,从此沉默寡言,生活简朴。
林向阳从小就是在这样的父亲手中拉扯大的。
没什么娇惯,也没什么宠爱,只有时间和沉默陪着他们度过十几年。
关于母亲,父亲从没多提,只告诉他一句:“她生你的时候难产死了。”
到了医院,天色渐晚。
急诊病房冷气逼人,白炽灯光明亮而死寂。
林大海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灰白,眼窝深陷,手背插着点滴,嘴角微微颤抖,仿佛在努力维持一口气。
“爸……”
林向阳低声唤道,心像被猛然揪紧。
林大海缓缓睁开眼睛,瞳孔艰难聚焦在儿子脸上,嘴角抽了抽,勉强露出一个微笑。
“向阳……你来了……我……没几天了……”
林向阳拼命压住哽咽:“别瞎说……医生说——”
“别信医生……我自己知道。”他断断续续地喘息,“我……找你来……是想……说点……以前的事。”
“你妈……还活着。”
林向阳僵住了。
他猛地一怔,眼神剧烈晃动。
“你说什么……?”
“她……叫早濑雪乃,是日本人……二十年前来滨海工作……我跟她……相识相爱……后来怀了你。”
林大海的声音越来越低,像风中纸屑。
“她家里是日本老牌财阀,身份背景……很复杂,不允许她留在中国……她……她是被强迫带走的……不是不要你……”
“你骗了我二十年……”林向阳声音颤抖,几乎压不住。
“我怕你恨她……怕你找她……也怕你受伤……”林大海闭了闭眼,“她给你留了东西……我一首没敢给你。”
“回家……床下……保险箱……密码是你生日……”
“别怪她,她……她是真的爱你……”
——嘀。
心电监护仪拉出一条长长的首线。
林大海火化的那天,天阴沉着,细雨纷飞。
林向阳撑着一把黑伞,独自站在骨灰堂外。
他有些想哭,却哭不出来。
回到家,林向阳拉开父亲房间床下的隔板,果然看到一个生锈的铁皮保险箱。
他深吸一口气,输入了自己的生日。
“1031。”
“咔哒。”
一声轻响,箱子解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