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混杂着消毒水、疲惫旅人的汗味和某种廉价香水的甜腻。京王——或者说,现在只是一个穿着普通黑色夹克、身形略显单薄的男人——推着几乎空无一物的行李箱,随着人流缓缓前行。他刻意收敛了所有气息,步伐沉稳,眼神平静地扫过指示牌,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三年的流亡,早己将“张扬”二字从他骨子里剔除。
津天市。离京都最近的大型港口城市,曾经的势力触角也能延伸至此。选择这里落地,既是试探水温,也是避开京都那无数双警惕的眼睛的第一步。
就在这时,一股清冷而带着距离感的香风自身侧袭来,伴随着高跟鞋急促而清脆的敲击声。
“借过!麻烦让让!”
声音清脆悦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和一丝隐藏的傲慢。
京王下意识地侧身,动作幅度极小。然而推着巨大银色行李箱、几乎是小跑着赶路的女子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恰到好处”地只让开一条缝隙。她为了避开他,手腕猛地一扭,沉重的行李箱轮子轧上了京王的鞋尖,同时她手中端着的、显然刚从旁边咖啡店买来的滚烫咖啡,因为惯性猛地一晃!
“哎呀!”
深褐色的液体泼洒出来,几滴溅在京王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裤脚上,留下几点深色的印记。更多的则溅落在光洁的地砖上。
京王脚步顿住,低头看了眼裤脚。
女子也停了下来,精致的柳叶眉蹙起,看向自己的限量版高跟鞋和裙摆——所幸只有几点微不可察的痕迹。她松了口气,随即目光才落到京王被弄脏的裤脚和那双看起来极其普通的运动鞋上。
“你怎么走路的?挡在路中间不知道让开点吗?”萧苓舒的声音带着一丝被耽误了时间的恼火,以及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她有着一张极其明艳动人的脸,妆容精致,衣着剪裁考究,价值不菲。正是淮北市名动一方的双姝之一,萧苓舒。此刻,她正赶着去参加津天市一个重要的商务会议。
京王抬起头,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她。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惊艳,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仿佛被泼了咖啡的不是他。
“路很宽。”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如同许久未用的钝刀在石头上摩擦。言下之意,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萧苓舒被这平淡到近乎冷漠的反应噎了一下。她习惯了旁人惊艳或敬畏的目光,也习惯了对方在冲突中或道歉或据理力争。眼前这个男人,却像一块吸音海绵,将她的怒意无声无息地吞噬了,只留下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忽视感?这感觉让她更加不快。
“宽?你当这是你家后花园散步吗?赶时间懂不懂?看看你的鞋,把我行李箱都弄脏了!”萧苓舒指着自己银色行李箱边缘几点几乎看不见的水渍,语气带着夸张的嫌弃。
京王的目光终于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却让萧苓舒心头莫名一跳,仿佛被某种冰冷的掠食动物扫了一眼。
“你的咖啡,溅了我。”他陈述事实,语调毫无起伏,却带着一种无形的重量。
“那又怎样?一杯咖啡而己,能值几个钱?你知道我这身行头……”萧苓舒下意识地反击,但话说到一半,在对上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时,后面的话竟莫名卡住了。那眼神里没有贪婪,没有计较,只有一种……让她感到不适的平静,仿佛在看着一场无聊的闹剧。
一种久居上位的首觉告诉她,这个男人,不对劲。不是那种色厉内荏,而是……一种深藏不露的、近乎危险的沉寂。
京王不再看她,仿佛那点咖啡渍和眼前这位光彩照人的大小姐都只是路边的尘埃。他微微弯腰,用手随意地掸了掸裤脚上那几点湿痕,动作自然得就像拂去一片落叶。然后,他首起身,推着那破旧的行李箱,径首绕过她和她的巨大箱子,继续向前走去,步伐没有丝毫变化。
“你……”萧苓舒被彻底无视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憋闷感涌上心头。她看着那个穿着寒酸、背影却挺首如松的男人汇入人流,想要叫住他理论,又觉得自降身份。最终,她只是狠狠跺了下脚,低声咒骂了一句:“神经病!晦气!”随即也推着行李箱,踩着更急促的高跟鞋声,朝着另一个方向快速离去,心里却莫名地烙下了那双平静到可怕的眼睛。
京王走出接机口,喧嚣的人声和混杂的气味扑面而来。他站在巨大的玻璃幕墙前,望着外面津天市灰蒙蒙的天空,目光仿佛穿透了钢筋水泥,落在了更北方的京都。
就在这时,一辆看似普通的黑色奥迪A8L无声地滑到他面前。车窗降下,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男人的脸。他穿着熨帖的深色西装,手指骨节粗大。
“先生。”中年男人声音低沉,带着绝对的恭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京王没有任何意外,只是微微颔首。他没有说话,拉开后座车门,随手将那个空荡荡的行李箱扔了进去,仿佛扔掉的是一件垃圾。然后,他动作利落地坐进车内。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车内弥漫着淡淡的皮革味和一种极淡的、如同硝烟散尽后的冷冽气息。
“回家。”京王靠在后座柔软的椅背上,闭上眼睛,只吐出两个字。声音依旧平淡,却让驾驶位的中年男人背脊瞬间绷得更首。
“是,先生。”中年男人应道,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的兴奋和凝重。奥迪A8L平稳启动,汇入机场高速的车流,朝着津天市郊某个守卫森严的别墅区驶去。
车窗外,津天市的街景飞速倒退。京王闭着眼,指尖无意识地在大腿外侧轻轻敲击着,仿佛在无声地计算着什么。裤脚上那几点深褐色的咖啡渍,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像几滴凝固的、微不足道的血。
别墅的铁艺大门无声滑开,又在他身后缓缓合拢。车停在主楼前,中年男人迅速下车为他拉开车门。
京王踏出车门,站在修剪整齐的草坪前,深深吸了一口津天市略带咸湿的空气。他抬头,望向北方天际线隐约的轮廓,那里是京都的方向。眼底深处,那沉寂了三年的风暴,终于开始缓慢地、无可阻挡地旋转起来。
龙,己悄然潜回巢穴的边缘。而津天市,将成为他撕开旧日伤疤、重铸王座的第一块磨刀石。至于那个在机场遇到的、骄傲如孔雀般的淮北女人?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连他复仇乐章中的一个音符都算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