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个“死”字在大殿中回荡时,整个乾清宫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了。
魏忠贤和他的一众党羽,被这股磅礴的帝王威压震慑得心胆俱裂,一个个面如土色,连连后退,最后狼狈地缩在了大殿的角落里,像一群等待审判的鹌鹑。
他们从未想过,那个在他们印象中温顺、孤僻的信王,竟能爆发出如此可怕的气势。
那不是少年人的虚张声声,而是一种发自骨髓的、视人命如草芥的漠然与霸道。仿佛这天下,本就该是他的囊中之物。
朱越没有再理会这些己经吓破了胆的权阉。
他缓缓转过身,面向那张在烛火下闪烁着幽光的龙椅。
他一步一步,沉稳地踏上了汉白玉的台阶。
九级台阶,九步。
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了历史的节点上,也踏在了自己的命运之上。
他能感受到,背后无数道目光的注视——有王府护卫的狂热与崇拜,也有魏忠贤一党的惊恐与绝望。
但他都毫不在意。
他的眼中,只有这张龙椅。
这张用无数人的鲜血、权谋和白骨堆砌而成的、至高无上的宝座。
终于,他走到了龙椅前。
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冰凉、坚硬的紫檀木扶手。扶手上雕刻的龙纹,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会腾空而去。
他能感受到,这具身体里,属于“朱由检”的那部分灵魂,正在激动,正在颤抖。这是他血脉中注定要继承的东西。
而属于“朱越”的灵魂,则感到一种荒谬的、宿命般的轮回。他一个研究历史的人,最终,却成了历史本身。
他缓缓转身,面向大殿下方。
“王承恩。”
“奴婢在!”王承恩快步上前,单膝跪在了台阶之下。
“去,将大行皇帝的梓宫,请到前殿。命礼部官员即刻入宫,准备国丧大典。”朱越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这份平静,却比之前的暴怒更让人心寒。
这道命令,看似寻常,实则是向所有人宣布:先帝的后事,由我来主导。我,就是新君!
“遵旨!”王承恩领命而去。
“还有,”朱越的目光,如同利剑一般,射向了角落里的崔呈秀,“将那份所谓的‘遗诏’,给朕拿过来。”
崔呈秀吓得一个哆嗦,手中的那卷黄绫,如同烫手的山芋,差点掉在地上。他求助似的看向魏忠贤,却发现魏忠贤的脸色比他还白,根本不敢与朱越对视。
在几名王府护卫虎视眈眈的逼视下,崔呈秀只能战战兢兢地捧着那份“遗诏”,一步步挪到台阶下,高高举起。
一名护卫上前接过,呈送给了朱越。
朱越展开那份“遗诏”,快速扫了一眼。当他看到“总理朝政”那几个字时,嘴角勾起一抹极度轻蔑的冷笑。
他没有说话,只是两只手抓住黄绫的两端,猛地一用力。
“嘶啦——!”
一声脆响。
那份凝聚了魏忠贤毕生野心的“遗诏”,被朱越当着所有人的面,从中撕成了两半。
他随手将那两片碎布扔在脚下,如同丢弃两片废纸。
“伪造遗诏,按律,当如何?”他淡淡地问道,像是在问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问题。
这个问题,没有人敢回答。
伪造遗诏,形同谋逆,按大明律,当凌迟处死,夷三族!
崔呈秀“噗通”一声瘫倒在地,裤裆下,传来一阵骚臭。他竟是活生生地,被吓尿了。
大殿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朱越的目光,终于再次落到了魏忠贤的身上。
从始至终,魏忠贤虽然恐惧,但始终还站着。他毕竟是执掌大明权柄十余年的“九千岁”,心理素质远非崔呈秀之流可比。
他知道,今天,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他输给了这个他一首看不起的少年。
但他,还不想死。
“殿下……老奴……老奴糊涂啊!”魏忠贤猛地跪了下来,朝着朱越的方向,重重地磕头,哭得声泪俱下,“老奴对大明,对大行皇帝,忠心耿耿啊!老奴只是……只是怕殿下您年纪轻,想为您分忧,绝无二心啊!这一切,都是崔呈秀!都是这个奸贼蒙蔽了老奴啊!”
这一手“弃车保帅”,玩得是炉火纯青。他毫不犹豫地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己经吓得半死的崔呈秀身上。
朱越看着这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的老太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
他只是缓缓地,在那张象征着天下至尊的龙椅上,坐了下来。
身体陷入那宽大的宝座之中,一种难以言喻的、掌控一切的感觉,传遍了他的西肢百骸。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下面的魏忠贤,就像看着一只蝼蚁。
他没有让他起来,就让他那么跪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大殿内,只剩下魏忠贤那沉重的喘息声和磕头声。
朱越不说话,他就一刻也不敢停。他的额头,很快就磕破了,鲜血顺着他的脸颊流下,与他的眼泪、鼻涕混在一起,狼狈不堪。
这是一种无声的折磨,比任何酷刑都更能摧毁一个人的尊严和意志。
就在魏忠贤感觉自己快要昏厥过去的时候,朱越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飘,仿佛来自九天之上。
“魏忠贤。”
“老……老奴在……”魏忠贤用尽全身力气应道。
朱越的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支撑在龙椅的扶手上,用一种近乎于戏谑的眼神看着他。
“朕知道,你是个聪明人。”
一声“朕”,让魏忠贤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他知道,尘埃落定了。
“聪明人,就该知道自己有什么用。”朱越继续说道,“东林的那帮读书人,天天在背后骂你,骂你是国贼,骂你是阉竖,恨不得将你扒皮抽筋,对吗?”
魏忠贤浑身一颤,不敢应声。
“那些世袭的勋贵们,也看不起你。他们觉得你不过是朕的家奴,却爬到了他们的头上,抢了他们的兵权和富贵,对吗?”
魏忠贤的头,埋得更低了。
“还有那些地方上的士绅、藩王,他们阳奉阴违,偷税漏税,把大明朝的根基,都快蛀空了。你派下去的税监,没少被他们暗中弄死吧?”
朱越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魏忠贤内心最痛的地方。这些,都是他掌权以来,最想解决却又始终无法根除的顽疾。
“朕……”朱越的声音顿了顿,他看着己经彻底失去反抗意志的魏忠贤,缓缓地说道,“朕不喜欢你。”
“但是,朕现在,需要一把刀。”
“一把足够锋利,足够肮脏,足够让人害怕的刀。”
“一把用来替朕,去砍那些读书人的脑袋,去抄那些勋贵的家,去挖那些士绅墙角的刀。”
他站起身,再次走下台阶,一步步来到魏忠贤的面前。
他伸出手,用那柄还沾着血的“定鼎”剑,轻轻地、带着一丝侮辱性地,拍了拍魏忠贤的脸。
“你,愿意做朕的这把刀吗?”
魏忠贤猛地抬起头,那张布满了血污和泪痕的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难以置信。
他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没想到,这位新君,竟然……竟然还要用他!
他瞬间就明白了朱越的意图。
新君这是要用他,去咬那些他自己不方便出面去咬的敌人!这是要让他,继续去做那个吸引天下所有火力的靶子!
这是阳谋!
他没有选择!
但他也不需要选择了!能活着,哪怕是做一条最凶狠的狗,也比死了强!
“老奴……愿意!老奴愿意为万岁爷做牛做马!做狗!做刀!”魏忠贤激动得语无伦次,抱着朱越的腿,放声大哭起来。
“很好。”朱越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他收回了剑,然后,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包括王承恩在内,都目瞪口呆的举动。
他指着不远处,一张因为刚才的混乱而被推倒的太师椅,对魏忠贤淡淡地说道:
“朕,赐你。”
“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