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在高铁车窗上蜿蜒而下,像无数条透明的小蛇竞相追逐。
叶琳将额头轻轻抵在冰凉的玻璃上,感受着那细微的震动传遍全身。
窗外的江南水乡在雨中朦胧如画,绿得发亮的稻田被分割成不规则的几何图形,偶尔闪过一两个戴着斗笠的农人身影。
"真美啊……"
她无声地叹息,指尖不自觉地抚上玻璃,仿佛想要触碰那远在另一个时空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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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前,她还是星际舰队"曙光号"的首席冲锋战士,在阿尔法星系边缘与虫族进行着无休止的游击战。
那些日子里,天空是血红色的,空气中永远弥漫着电离和腐肉混合的气味。
而现在,她坐在时速300公里的列车上,窗外是和平的、的、生机勃勃的初夏景象。
"妈妈!我要吃那个!"
后排座位上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突然高声叫道,同时猛地踢了一下叶琳的椅背。
叶琳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瞬间从座位上弹起,右手本能地摸向腰间不存在的相位枪,左手己经摆出了标准的格斗防御姿势。她的瞳孔紧缩,呼吸停滞,全身肌肉绷紧得像拉满的弓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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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士?您没事吧?"
乘务员快步走来,担忧地看着她。
叶琳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缓缓放下手臂,强迫自己深呼吸。
"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
她勉强扯出一个微笑,重新坐回座位,但手指仍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那个星际末世的夜晚,虫族幼体也是这样突然从通风管道中涌出,它们尖锐的嘶叫声与人类士兵的惨叫混在一起……
"年轻人压力太大了。"
一个温和的老年男声从旁边传来。叶琳这才注意到自己邻座是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他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正将一本厚重的精装书放在小桌板上。
老人递过来一块薄荷糖
"试试这个,对镇定神经有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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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琳迟疑了一下,接过糖果。
"谢谢。"
她轻声说,将糖含在口中,清凉的薄荷味确实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
"看雨看得入迷了?"老人顺着她先前的视线望向窗外,"江南的雨确实很有看头,每一滴都像是带着故事落下来的。"
叶琳惊讶于老人的形容如此贴近她刚才的感受。"您也喜欢看雨?"
"退休后养成的习惯。"老人笑了笑,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我姓陈,以前在大学教天文,现在主要带带研究生,写写没人看的论文。"
"叶琳。"她简短地自我介绍,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我刚从……国外回来,正在找工作。"
陈教授敏锐的目光在她手上停留了一瞬——那里有几道明显的疤痕,形状不规则,像是被什么腐蚀性物质灼伤过的痕迹。但他体贴地没有询问。
"找工作好啊,说明对未来还有期待。"
他转而说道,指了指窗外的雨幕
"你看那些雨滴,从物理学角度讲,每一滴的下落轨迹都是独一无二的,就像我们每个人的人生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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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琳望着窗外,突然说
"在……某些地方,雨水是淡紫色的,因为大气层中含有特殊的矿物质。落在皮肤上会有轻微的刺痛感,但当地的植物靠那种雨水才能开花。"
陈教授的眼睛亮了起来
"你说的是HD 40307 g系外行星吗?理论上那里的雨水确实可能呈现特殊颜色。不过目前人类探测器还没能到达那么远的地方。"
叶琳心头一紧,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她勉强笑了笑:"我是在……一本科幻小说里看到的。"
"啊,科幻小说。"陈教授点点头,惊奇地看了她一眼,"有时候现实比小说更离奇,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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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轻微颠簸了一下,广播里响起即将到站的提示音。叶琳趁机转移话题
"您是在下一站下车吗?"
"是的,回学校参加一个学术会议。"陈教授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她,"如果你对物理学或者……不寻常的自然现象感兴趣,可以来天文台找我聊聊。周三下午我通常都在。"
叶琳接过名片,上面印着"国家天文台特聘研究员"的头衔。她突然感到一阵荒谬——在星际间航行多年的导航员,现在拿着一个地球天文台研究员的联系方式。
"谢谢,我……可能会去。"
她将名片小心地放进钱包夹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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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开始减速,窗外的雨势也变小了,阳光从云层缝隙中透出,在水汽中形成一道淡淡的彩虹。
叶琳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在星际战场上,她见过超新星爆发时产生的光环,见过星云中绚丽的电离气体,但此刻这道最普通的地球彩虹,却让她眼眶发热。
"很美,对吧?"陈教授轻声说,"我妻子生前最爱看彩虹,她说那是天空在微笑。"
叶琳注意到老人说这话时,手指轻轻着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那戒指己经很旧了,但被保养得很好。
“您很思念她。"这不是疑问句。
"三十七年零西个月。"
陈教授微笑着说
"时间不会减轻思念,只会让你学会与之共处。伤痛就像……"
他指了指叶琳下意识按着的右手手腕——那里有一道延伸至袖口的疤痕
"就像这些伤痕,它们不会消失,但会变成你的一部分,告诉你曾经活过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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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琳震惊地看着老人,突然明白他远比表面看起来观察得更仔细。
也许他早就看穿了她不是普通人,也许他只是活得够久,能辨认出同类。
列车完全停稳,有的乘客收拾行李准备下车。陈教授缓缓站起身,从行李架上取下一个旧皮包。
"叶小姐,"他临走前回头说,"无论你经历过什么,记住,能为一滴雨、一道彩虹感动的人,永远不会真正迷失。"
叶琳望着老人挺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窗外的彩虹渐渐淡去,但某种温暖的东西在她胸腔里生根发芽。
她将手掌贴在玻璃上,感受着阳光透过玻璃传来的温度,轻声对自己说:
"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