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我现在只是个打工人

叶琳没有把刚才的意外反应放在心上。她重新靠回座椅，继续欣赏窗外流动的江南水乡。

雨后的阳光给万物镀上一层金边，稻田里的水洼反射着细碎的光芒，像散落一地的星际图。

说来挺意外的，她今天莫名其妙地想去京市看看。

原本只是在家附近的公园散步，突然一阵难以言喻的冲动让她转身走向火车站。

可惜没票了，她咬了咬牙买了一张一等座——有点神奇的感觉，就像你在g省想吃螺蛳粉，特地坐了趟高铁去当地吃了碗正宗的……

——莫名的执着。

——————

"4C……是这里。"

一个清朗的男声在身旁响起。

叶琳抬头，看见一个穿灰色卫衣的年轻男子正核对车票信息。他约莫二十五六岁，黑框眼镜后的眼睛带着些许疲惫，左手提着鼓鼓囊囊的电脑包，右肩背着印有"京华大学心理学院"字样的帆布包。

男子利落地将行李放上行李架，在叶琳对面的4C座位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块可以收起的小桌板，此刻正展开着，形成一个小小的共享空间。

"抱歉，我需要用一下桌子。"

男子从电脑包里掏出一沓论文资料和笔记本电脑，动作间叶琳瞥见最上面一份文件标题写着《创伤后应激障碍的非药物干预研究》。

男子注意到叶琳的目光，友好地笑了笑："研究生论文， deadline要到了。"

他伸出手，"陈默，京华大学心理系。"

"叶琳。"她简短地回答，没有伸手。在阿尔法星系前线，与陌生人的肢体接触是极度危险的——你永远不知道对方是否己被虫族寄生。

陈默自然地收回手，推了推眼镜。

——————

叶琳注意到他右手食指有长期写字形成的老茧，左手无名指没有戒指痕迹——勤奋的单身研究生，典型的学术型人格。

"你去京市是……？"陈默一边整理资料一边随口问道，这是车厢里陌生人之间常见的寒暄。

"找工作。"叶琳给出准备好的答案，同时余光扫视着周围环境。

斜前方3B座位坐着一个穿黑色POLO衫的男人，虽然看似随意，但颈部肌肉线条和坐姿暴露了他的军人背景；3D座位是位正在阅读医学期刊的中年女性，白大褂随意搭在椅背上。

这节车厢就像人类社会的一个随机样本，叶琳想。在星际舰队时，她学过如何在陌生环境中快速评估威胁等级和潜在盟友。这些技能如今成了甩不掉的习惯，即使在一列普通的高铁上。

——————

"你是退伍军人吗？"

陈默突然问道，声音压得很低。

叶琳的指尖在膝盖上轻微颤动了一下——这是她在"曙光号"上计算跃迁坐标时的习惯动作。"为什么这么问？"

"职业习惯。"陈默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的坐姿、观察模式，还有刚才那个小朋友踢椅子时你的反应……典型的战斗训练痕迹。但你的PTSD症状比我在退伍军人康复中心见过的案例都要复杂。"

叶琳望向窗外，一群白鹭正掠过泛着水光的稻田。在阿尔法星系的第三卫星上，有一种类似地球鸟类的生物，它们的翅膀是半透明的紫色，飞过时会留下磷光轨迹。那段记忆如此清晰，绝不可能是梦境。

"我只是个普通打工人。"

叶琳说，声音比预想的要干涩。

——————

陈默没有追问，而是从资料堆里抽出一份问卷："正好，能帮我填个问卷吗？关于压力反应的匿名调查，完成后有20元报酬。"他露出一个研究生特有的、带着些许窘迫的笑容，"样本量还差不少..."

叶琳接过问卷和笔，快速浏览着问题：

【当听到突然的巨响时，你的第一反应是？】

【你是否经常感觉所处的环境不安全？】

【是否有过"不属于这里"的强烈感受？】

每个问题都像一把小刀，精准地挑开她精心维持的伪装。笔尖在纸上停顿了几次，最终她潦草地填完，将问卷递回去。

——————

陈默扫了一眼，眼镜后的眉毛微微挑起："你的答案……很有意思。"

他谨慎地选择着词汇

"反应时间、警觉水平这些指标……远超普通人的范围。如果你愿意进一步……"

"不愿意。"

叶琳打断他，声音有些生硬。窗外的景色开始变化，稻田被城镇景观取代。

列车广播宣布即将到达京市南站。

——————

陈默识趣地点点头，收好问卷

"理解。不过……"

他犹豫了一下，从笔记本撕下一页，写下一串号码

"如果你改变主意，或者需要……专业帮助，这是我的联系方式。纯粹学术角度，你的案例很特殊。"

叶琳接过纸条，没有立即收起。

陈默的观察力让她不安，但更让她不安的是——他说对了。那些记忆，那些技能，那些深夜惊醒时手边不存在的相位枪触感……都不是梦。

——————

她收拾起几乎没动过的背包——星际舰队养成的习惯，永远保持轻装，随时准备撤离。起身时，她注意到3B座位的便衣军人也站了起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交。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然后是某种确认——不是认出她是谁，而是认出她是"同类"。

下车时，叶琳混入人群中，熟练地变换步频和方向。京市南站的穹顶洒下午后的阳光，周围是匆匆行走的普通人们，带着各自的平凡烦恼和快乐。

她站在大厅中央，突然不确定自己为何而来。手中的纸条沉甸甸的，右手腕的疤痕隐隐作痛——那是虫族酸液留下的纪念。

玻璃幕墙反射出她的身影：一个看似普通的女性，没人会想到她曾驾驶飞船穿越超新星残骸，曾在零重力环境下与异形生物搏斗。

"我现在只是个打工人。"

叶琳对着自己的倒影说。但这次，连她自己都不再相信这个谎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