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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龙菩萨弓起身体，在地下河码头附近游移，坚硬的鳞片剐过岩土，冒出绿油油的火星子。
这头妖兽起码有三十六米长，还没有完全化蛟，似乎吃了太多太多人，趾爪也不似龙形，反而像人族的手脚，显得诡异恐怖又可笑滑稽，对比这强横健壮的头脸胸腹，四足显得那么软弱幼小，就好像蜕化不完全的畸形肢节。
“你是秦家人？嘿嘿...”
从喉口冒出好像婴儿一样细弱微小的声音，妖魔口吐人言，黄澄澄的蛇眼盯紧了猎物。
秦楚楚的脸上全是污血，她喘不上气，右眼叫泥污和血渍盖了大半，左眼瞥见来时路——
——竟被这蛇怪拽了那么远么？小茹在哪？小茹在哪里？
她依然关心着血祭品的安危，从岩洞的裂口往极远处眺望，夜视办法使她勉强看清了百来米外的地下河入口，马小茹就躺在河岸边。
“我是真没想到，西乡河口的兄弟们，竟然送来这么一份大礼...”沧龙菩萨没有急着开饭，它在观察猎物的姿态，“秦家人？秦家人！玄烨仙尊的后人？！”
“妖魔...”秦楚楚流血不止，声音也沙哑。
她的状态很糟，难以运用内视法观察经脉的损伤，足掌和手掌都受到贯穿伤，方才被蛇怪结结实实啃了这么一嘴，她团身拄剑去对抗捕食攻击，从码头滚到妖洞岩台处，几乎站都站不稳了。
是了，她越来越虚弱，越来越可口。
再等个十几息，她的眼睛就看不清，腿脚彻底失力。
岩洞的寒风渐渐带走她的体温，从沧龙菩萨的喉舌之中散发出愈发强烈的灵能潮汐，寒霜一路蔓延到秦楚楚的脚下，她早就丢掉涉水靴，足趾的皮肉几乎牢牢和岩台冻在一起。
“别喊的那么难听嘛...”沧龙菩萨的表情活灵活现，有嫌恶之色：“我也算神鹿山回雁关的土地神，小友，你闯我蓝晔洞所为何事呀？招呼也不打一声，可派使者呈送黄蓝信件，有礼物往来？见面就要起兵戈动刀剑，拼个你死我活?”
秦楚楚抢了两步，足跟带起一片干冰血块，动用真元催生烈火，吐出一口泥星唾沫。
“呸！”
“哎！哎哎哎！”大蛇怪往门楼旁蜷缩——
——人族修士进一步，它就退三分，要把所有礼仪都做足。
血丹妖魔还没有化形，这条蛇怪感知不到秦楚楚的真实修为，更不知道这个秦家人是什么来路，如果有伏兵在附近，有秦家军子弟马上赶到，有太乙玄门的尖刀队早早部署，给它一万个胆子，它也不敢吃掉这个秦家后裔。
这就是武灵山带给东南地方群妖的威慑力，沧龙菩萨为三毒教办事，也得好好考虑考虑天魔垮台灾难结束以后的出路。
吃了一肚子人肉，祁山崆诸界的飞禽走兽还有建善功赎罪的机会，若是吞下这个秦家人，恐怕连伏地认罪苦苦求饶的时间都没有了，要被小刀会当做高危目标顶格处理，跳过审讯流程直接轰杀至渣。
“躲什么！你怕我？！“秦楚楚得了优势，突然有信心。
真正来到决死时刻，要搏杀拼命，这个秦家人已经忘乎所以，求生意志也跌到冰点。
“回去！回去！”沧龙菩萨再也不讲什么仙家信访流程，只想置身事外，不断催促道：“滚回去！贡品我不要了！你这小丫头片子哪儿来的滚哪儿去！”
这是妖兽的生存哲学，是欺软怕硬的天性，若不是这一块家徽腰牌，它早就食指大动，拿秦楚楚当下酒菜了。
大蛇怪蜷曲身体，脑袋钻到门洞里，蛇尾巴正准备拉上铜门的环扣——
——秦楚楚看准时机，愤然打出离手飞剑。
三寸寒锋在鳞片上留下一道白痕，伤害性不大，侮辱性却极强。
终于终于，沧龙菩萨动了真怒，它再转过头来，透过门缝吐出红信，没有感应到新的灵能潮汐，确定附近再没有其他修行人。
“你找死么？！找死？！要拿我脑袋换功劳？！”
“妖魔！”秦楚楚举剑相逼，厉声喝道：“杀你是为民除害！”
蛇怪又一次钻出大门，在码头岩台周边蠕动着——
——它的身姿灵活，鳞片坚硬，头颈炸开一圈粉色的鬃毛，好像龙须。
“放你妈的屁...”
“娇生惯养的人族修士，不知天高地厚。”
“我已经退缩忍让，岩洞里那个贡品，你带走便是，还要来胡搅蛮缠？”
“不就是想要我的妖丹？拿我换一笔善功？”
“你这身好皮囊，吞了多少天材地宝？卷进河水里也狼狈，连轻身法都使不明白的筑基贱种...”
“真是可悲！可惜！可恨！”
“小神做错了什么？要你来管这个闲事？对小神赶尽杀绝？”
秦楚楚已经失血黑视，黑暗环境里看不清蛇怪的走向，甚至分不出这妖魔的首尾——
——她举着剑，一会儿指向极左，一会儿又转向极右。
“你帮三毒教！你该死！”
“不都是替人办事...”沧龙菩萨不屑一顾：“天灾还没来，小神就是回雁关的守将，谁要不听话，乡里村官哪个敢逃税漏税，戍边山贼起事造反，都要变成小神的酒食。”
“天灾来了，中原修士溃不成军，三圣教接管阳明堡，关外的诸多事务还是要小神来操持，谁要不听话，私通外敌逃往海东，就轮到小神去追捕。”
“你这个是非不分的红毛丫头，好大的口气，既然要为民除害，何不杀进阳明堡，要死也是三圣教先死，也是鬼王先死，天魔死绝了，才轮得到小神伏法受诛——”
“——凭什么？凭什么呢！小神苦苦修炼三百余载，就因为实力弱小，在夹缝里求生，听三圣教的规矩来吃人，你要杀了小神？”
且不说秦楚楚有没有这个实力，能不能砍下这头蛇怪的脑袋。在沧龙菩萨看来，它既觉得委屈又有些好笑，这个筑基修士一定是被妖星迷魂，否则怎会为了一个凡人，只身一人跑到它蓝晔洞来送死，简直蛮不讲理。
秦楚楚不想听妖魔解释什么，秦家人都是一根筋。她得不到乡亲支持，没办法扯谎，马老汉也不愿意帮她，进不了阳明堡，只能在关外空耗时间，耐心早就消磨干净。
“废话少说！看剑！”
三元抱一真气涌动，千磨剑照亮了洞窟岩壁，找到沧龙菩萨的七寸要害。
从须弥芥子腰饰环扣之中飞出一条银锁链，挂住蛇怪头颈——
——沧龙菩萨惊骇哑然，受到束缚低头伏身，没有想到这个红毛颠婆还有力气。
本来是有心打无心，它的要害受制，浑身一紧退缩十尺，头脸发热耳洞酥麻，带着秦楚楚往前拽出一条血路。
楚楚的足趾已经能看见白骨，发根生出一片白，天人五衰开始害她的肉身，却没有半点讲和的意思，咬牙切齿全力运功。
银锁链先是发红，后来泛出金黄色，三昧真火蔓延到蛇怪的脑袋，烧出一片片粉色雾气，她竭尽全力要拽来蛇怪的头颅，托举千磨剑找到高位，试图刺进蛇怪的前鼻，找到角度送进头壳，可是单论力气，她怎样都不是沧龙的对手...
银锁链渐渐融化，它渗进沧龙菩萨的甲片缝隙，烫得妖魔厉啸惨叫，音波在洞窟中回响，楚楚的耳膜破裂口鼻溢血，依然是不死不休的可怖神态。
链条崩断了，她也没能找到死门所在，错失了刺颅斩首的机会，身体也脱力，一下子跌倒。
“中毒了?中毒了...”
强行运转真元，手三焦一脉焦黑溃烂，受到啃咬以后，掌骨一开始还能感觉到疼，可是经过这么一通拔河比赛，秦楚楚再去细看手足，皮肉已经变成紫红色，这些斑纹要往肩颈胸口蔓延。
“蠢货！简直愚不可及！”蛇怪疼得弓起身体，甩开头颈的银片残渣，凶神恶煞骂骂咧咧：“你要是乖乖听话也不至于死！小神倒要看看谁能给你撑腰！“
粗大的蛇尾巴敲打铜门，音波在地窟中来回震荡，沧龙菩萨慎而又慎，以声波探物的方式来侦查环境，终于确信没有其他修士跟来，这个看上去傻乎乎的红毛颠婆压根就没带帮手来。
“竟然没有人跟过来么？一个也没有？”
“嘿！把你吃干抹净了，谁知道你死在这里？谁会可怜你？”
大蛇扭动腰身伏地挺近，来势汹汹。
楚楚换剑到左手，右臂使不上半点力气，再去腾身躲闪，叫蛇怪冲顶击飞，避开那猛扑猛咬的血盆大嘴——她变回了燕子，火龙剑术无想身法在帮她。
腿脚酥麻腰肢失力，她跌倒落地又迅速团身滚走，站起时再次垫足站上蓝晔洞台阶，往门洞牌匾高出攀爬，身后扑来一道腥臭热风，那是沧龙菩萨喉咙里的臭气。
她不敢相信，这是自己能做到的么？
这个秦家人心潮澎湃热血翻涌，好像离死亡越近，她就越来越兴奋。
再躲开蛇怪的咬杀，尖牙擦过门洞牌匾的金漆，前鼻撞碎了洞窟钟乳石，落下一根根石刺。
往狭小的石缝里藏身退步，秦楚楚感觉不到左腿的存在了，她动得越快，毒液跟着热血一路奔腾，死神就在附近游荡，离她越来越近。
牌匾高地再没有藏身处，她往外轻身飞走，踏空两步抓住倒悬凸岩，口中念出烈火诀朱鹂手印咒文，嘴巴还没张开，叫沧龙菩萨的大尾巴狠狠拍回地面！这一下打得她胸骨开裂，吐了好几口毒血，狼狈不堪的翻腾挣扎，好像油锅里翻滚的龙虾！
再往码头找生路，她稍稍起身，蛇怪的尾巴就拍她一下，再想起身，尾巴改换朝向由上至下，成了敲打铁钉的锤头，狠狠去捣她后心。
她实在站不起，开始匍匐爬行，依然紧握着千磨剑，算准尾巴的来路，翻身抵剑捅穿了尾心脆弱的鳞片，搅出一股腥臭脓血！
“噫！”
沧龙菩萨疼得昂起头颅，脑袋撞在洞窟凸岩，打翻了门洞牌匾，好像泥鳅进了开水。
秦楚楚再没有半点侥幸心理，波光盈盈的地下河照出她的模样，与异鬼僵尸差不了多少，只不过僵尸脸发白，她倒是毒气攻心，眼耳口鼻流出粉色的血——她要死了！
后悔么？不不不不...
不不，不对...
楚楚没有后悔，依然担心，她走不回岩窟外，没有涉水泅渡的本领，回不去岩窟外，或许小茹姑娘要饿死困死在这里。
那头蛇怪死了么？不知道！不知道！脑子好乱！
脸越来越烫，头盖骨越来越疼，耳朵眼里全是水声，脑浆流出来了么？
她的神智错乱，终于看见右手粉红色的指头，干冰一样脆弱的指甲从指尖剥落，沧龙怪胎的诡异灵能和天赋蛇毒，把她的肉身变成了脆弱易碎的瓷器。
再去支撑身体，右手彻底瘫痪，胳膊开裂，手掌碎成三瓣，眼看大拇指滚进河水里，立刻蔓延出一条条脉絮状的粉红冰花。
“呼...呼...呼...”
她确实要死了，也没有仙市仙汤里酒楼铜铛锅釜旁，一边嗅着酒食热气，一边听到堂倌说杂记故事，英雄总是在赢，魔鬼总是在输——或许从来没有这样的事。
故事里的女人要死去，也是眼角带泪，凄凄楚楚体体面面的离开人间，堂倌讲起这些事，客人们总是叹气惋惜，能想象出鲜花凋零时那样美好梦幻的画面。
不，她死得丑陋，是断手断脚筋脉尽碎，七窍流血头脸，或许要泡进冰冷的河水里，变成一具的尸体...
这是绝大多数低能级修士，与血丹妖兽搏命的标准结局，在妖兽的洞窟，在人家的地盘，施法念咒都是奢望。
“呼...呼......呼.......”
呼吸声越来越沉重，越来越缓慢，她半个身体都泡在水里，试着趟水往出口去——
——多想听到一声呼唤，没有亲人来看她，那么小茹呢？
小茹还要喂妖魔么？还是心甘情愿？觉得理所应当？
她能逃走么？能逃走也好！西乡口的乡亲还敢害她，楚楚就变成厉鬼去索命！要这些懦弱愚蠢的乡民拿起武器呀！
进气越来越少，出气越来越多，她的魂魄离了身体，突然往前窜了几步，回过头才看到河水中挣扎的肉身倒下，她连忙往回赶，钻回身体里却感觉到火辣辣的疼！
好痛苦...好痛苦...
好痛苦！不想再活了！不想再活了！
丢掉肉身以后，这求生意志突然熄灭，鬼魂也不愿意回到千疮百孔的地肥里...
沧龙菩萨往码头追走，到了岸边，受伤的尾巴挂住千磨剑，不断拍打地板搜索敌人，要找到秦楚楚的好血好肉，可是本来空荡荡的岩窟地洞里，却多了一块石头——
——不，要说是石头？那石头的轮廓，声波来回震荡传递的信息，倒也太像人了。
它吓得扭成了麻花，竭尽全力护住蛇心蛇颈，鳞片完全膨胀外扩，脑袋也往8字形体里收缩。
“谁！谁！谁！”
罗平安捧起秦楚楚两腋，把这悍不畏死的颠婆捞了起来。
“她要溜走了！”小郭跟在罗老师身后，警觉惊呼。
捆仙绳拽住这阴魂，罗平安的狼灵出窍远游，在岩洞闪现飞掠，终于把秦楚楚按回了肉身之中——
“——罗老师，你刚才是不是露出元神了？”小郭突然浑身冒出一层白毛汗，收到灵压震慑，立刻问道。
武灵真君救人心切，根本没顾及这些细枝末节。岩洞实在太黑，对着这婆娘摸了半天，终于找到心脉和手少阳三焦，再去探查毒血侵入的皮肤。岩龙吐纳归元法开始发力，土黄色的辉光涌进这破破烂烂的肉身。
“来晚了一些...”罗平安拍打光头，满脸懊恼。
小郭没有化神，自然感应不到秦楚楚的气息，顺着这个气氛就合上了秦楚楚的眼皮，毕竟这七窍流血怨怒忿恨的死状实在恐怖，实在凄惨。
“不是...”罗平安骂道：“她没死，哎！没死呢！别急着出殡！阎王来了也得问问我的意见！我和他熟呀！都好哥们儿！”
“哦！”小郭连忙把秦楚楚的眼皮揭开，只觉得尴尬，突然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实在觉得不合适，又给她合上了，“我以为...哎...我...”
罗平安取来桃杖，拼接铜棒，把两支短棍组成齐眉高的长棍，就这么一路涉水走去蓝晔洞码头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