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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寰：“你就这么看着？看着这家伙骗钱害人呢？”
罗平安：“正在学习三毒教的先进经验，回头给辖区民众打个样。”
武寰：“打个样？”
“就是做个样板，举例说明。”罗平安盯着磨坊出入口，看着一个个善信进门去拜见后土娘娘，接着说：“上一回贪狼星来得太突然，各个辖区地方不好管理，犯罪率直线上升——特别是赌档生意，老百姓受到妖星迫害，没有灵根的普通人也得遭殃。根据发回来的蓝信，民间走访统计，今年有婴儿潮，也有好几批秋后问斩的犯。”
“贪狼星带来了怨憎会、爱别离，求之不得的强欲，识字率也跟着蹭蹭往上涨，第一时间有六个人口密集的辖区布政使找到富贵，他们不知道这贪狼究竟是妖星还是吉星了。”
“它太神秘，太玄妙，使人勤劳好学，也使人沉迷享乐，使人浪漫多情，也使人凶暴淫邪。”
“所有的欲望都要被放大，于是富贵给人们做科普，至少把最基础的两性教育生理科学，把中医西医都捡起来，让性别根本地肥躯壳都展现在人们面前，那么它带来的危害性就会减少——越是了解一件事，它本身所拥有的神秘属性慢慢消失，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吸引力，也会渐渐减弱。”
武寰：“还有这种说法？”
罗平安：“譬如我现在赤身，你觉得好看么？”
武寰：“哎！哎哎？哎？你要诱惑我了？”
“那么我换一种装束呢？”罗平安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颠婆，突然有点脱力：“我穿上一身半透黑纱，遮住男根要害，把你最想看的地方都挡住。”
武寰：“哎！更喜欢了！要我给你宽衣解带是么？好相公？”
“那么...”罗平安打断了武寰尊者的意淫：“祛魅的过程就是撕下衣服的过程，辖区的赌档开得越来越多，骰盅在开盖以前，那种期待感，那种买定离手把所有希望都交给命运的感觉，心跳加速血压升高，在最终结果公开以前——人的心会痒，总要满足这个瘾头。”
“稍稍懂得一些算数的凡人，也知道十赌九输，本来是数学问题，却要往赌档里投钱？嘴上讲着去赢钱，去碰运气——可是你说为什么呢？要自己骗自己么？”
“不，他们不是为了赢钱，而是为了解瘾，如果有人来找他要钱，他倒说这是抢劫，可是赌档老板摆开阵势，用这些小玩具抢他的钱，他却心甘情愿。”
“其中任何一个环节都少不了，哪怕把骰盅改成透明的玻璃，要提前几息开奖，摇晃骰盅的手法实在草率，人们却觉得索然无味了，总没有先前遮遮挡挡故弄玄虚那样过瘾。若是再去掉这个骰子，只往上押注，再由一个公证人直接喊出结果，恐怕没有几个赌徒愿意做这个仪式。”
“三毒教徒擅长用这些把戏骗人害人，机会难得，以前碰见的魔头，我与他们没有半句废话讲，只有你死我活。”
“海东村是一所学校，进村以后皮老头给我上了一课，要我时时刻刻小心提防，如果我不是武灵真君？我是小刀会的炼气战士？我只是辖区地方政治局街道办的一个文员？跑到这户人家来走访，还有机会活下来么？”
“我觉得这种体验很好，要把这些经验传授给各个辖区的同胞，使这些弱小的人们也能保护自己，在璇玑星球，这道程序叫国家反诈中心。”
“后来我与小九交手，没有动用丝毫的灵能，全靠作战经验，靠着炖菜煎药和驱邪油脂打杀鬼怪——这也是宝贵的作战记录，小刀会的战士们还没有配备这些军资军粮，他们能用乾龙一式和黑风爆弹对于异鬼，可是这些日游妖灵缥缈无形，如果没有更厉害的法器，到了狭窄逼仄的巷战环境中，情况会变得愈发凶险。”
“日游妖灵可以穿过墙壁，可以土遁潜行，可以寄宿在物品里，从各个角度出其不意的伤害人类，也能附身害智，心性不坚的战士会发疯发狂伤害战友。”
“炖菜煎药和油膏比不上正儿八经的法宝，它们甚至算不上仙家的酒食药膳，凡人也能吃也能用，但是效果还不错——我要用这副化神锻体以后的盘古星肉身，为陆军构建出一套以弱击强的作战办法。”
“哪一天农户家里闹了灵灾，三毒教暗地里害人，男主人能拿到自家的柴刀涂抹香膏，服下炖菜勇气倍增，没有肉身地肥倚靠的鬼怪，或许根本不是这农夫的对手，三刀劈得它魂飞魄散，再有村集体组织抓鬼队进山去，找到三毒教的法坛杀他全家。”
武寰：“这...这...”
真武伏魔道君提出了一个全新的想法，这是武寰从没有想过，从没有考虑过的事。
仙人们通常要往上爬，脑袋也得往上看，至于如何教会凡人自保？那也不是后土娘娘要想的事...
“农夫能买得起鹿脂？”武寰问。
罗平安：“那就想办法扩张养殖业，想办法找到代替品，贵不是它的问题，如何使它变人能用的好东西，这才是我和富贵一直在考虑的事情——譬如尘晶爆弹，譬如乾龙一式，这些武器的发火装置和引信药柱，本来就是要做到假灵根能用，普通人也能用。”
武寰一时哑然失语，没想到相公隐姓埋名跑来人间行走，时时刻刻都没有忘记使命，依然要为老家百姓谋福祉。
一个先天境界的凡人武夫，能做到什么地步？
强壮的武将受到百人围困，或许撑不了一刻钟，身形矮弱的土司民兵一人一锄头都能杀了这个先天强者——毕竟在这个尴尬的阶段，泥胎没有灵根，没有真元的支撑，很快就会力竭，带走十几二十条人命，然后死在这囚牢之中。
他们来面对游魂野鬼，单打独斗或许有旺盛的血气能赶跑幽灵，但是碰见成群异鬼，遇到凶猛战兽，多是赵长河小将军那胸肺对穿吐血濒死的凄惨下场，赵长河也没有灵根，如果有炖菜煎药和鹿脂来帮忙，这个凡人也许真的能找到机会，单枪匹马战胜妖魔。
谢博丞既是三毒教的狠厉小鬼，也是罗平安的老师，他向村民讲授中邪发瘟的种种迹象，都是诓骗黎民百姓的花言巧语，可以列入太乙玄门反诈教材——这本教材可以武装人们的思想，这些药膏可以武装人们的武器。
就连罗平安自己都没有发觉，他在用另一种方式，编汇出属于他自己的《仙元通鉴》——
——广权谷神道君所写的求仙宝书，是把小部分人的灵能，经过汇编总结，走访各个仙山考察灵脉，探清灵力特征，收集功法行气诀窍，最终划分了新的灵能等级。
《仙元通鉴》本质上是把小部分修士拒不外传的秘密，改换成更加容易理解的语言，最终变成大部分人的财富。
罗平安想要做的，是击碎凡人与仙人天然的灵能壁垒，把小部分仙人看不上的边角料，变成大部分凡人的财富。
炖菜煎药不像仙丹，不需要灵根也能吸收，土灵根能更好的发挥药效，吞进普通人的肚子里，至少也能有三成气力增持，能够看清日游妖灵，防止妖灵侵入肉身。至于香膏，这种东西不存在药力递减的说法，神鹿脂本身就能驱邪，也是仙凡两界通用的宝贝。
村民们要崇拜三毒教，把三毒教称为三圣教，本质上是对力量的向往，他们并不仇恨邪恶，很容易受到蒙蔽。
那么把这克害邪魔的力量交给他们，把崇信邪魔带来的苦果，邪教徒害人全家的事例都讲清楚，当做宣传教材，识破邪教徒的谎言，让阳光变得更猛烈，这就是文明世界的开端。
“这位善信，你眉眼发黑，可有淤伤劳损？”谢博丞依然在辛勤工作努力搞钱。
善信应道：“或许有？或许...哎？哎...哎...”
话说到一半，谢博丞的三昧戏法冲顶着善信的肚腹。
善信连连喊疼：“对！对！疼了！有反应了！”
谢博丞大手一挥，隔空取物捞来纳贡箱。
“这是阴邪入体，服下黄符丹汤，交六两六钱白银，可以消灾解难。”
“我没有钱呀！大仙...”善信脸色变得难看，惶恐不安：“若是不管他，我会怎么样呀？我会怎么样？”
谢博丞叹了口气：“有那么多的乡民看着，贫道也不能见死不救，只是你不做善事，不纳香油，不建善功，没有好报，能保一时，却难以护你一世。”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善信接着追问道：“我活不长久的？”
谢博丞：“大家都交了香油钱，那是心诚则灵，自然有历代二十三任太乙玄门祖师神灵显圣，你却没有交钱...”
不等武灵真君说完，从磨坊里出来的善信们还要凑这个热闹——
——他们交过钱以后，见了后土娘娘，总是心满意足，似乎所有阴霾都一扫而空。
听到这善信没有钱的消息，却能得到武灵真君的黄符丹汤，就有几个富农壮汉骂道。
“心不诚的狗种！你也配！”
“后土娘娘是你能拜的么？！滚回去！”
谢博丞连忙喝止——
“——不得无礼！这善信兄弟实在穷苦，他又犯了什么错？妖魔来害他，他想活而已呀...”
信徒们一下子哑火，只觉得“武灵真君”实在天真善良，立刻有地主来买一个面子。
“不过六两银子，我帮他出了！”
谢博丞立刻去收钱，也不在乎是谁出这份钱，只要能照着缴纳香油治病驱邪的规矩来，众人都是各取所需罢了。
“这位施主，福生无量！福生无量！”
地主面露喜色，在周遭善信眼里，他俨然成了真神座下第一教祖，有了武灵真君的光环。左右家丁也是威风八面，气度姿态都不一样了。
罗平安：“武寰，帮忙记一下，我要保存精神。”
武寰：“好嘞。”
罗平安：“先前没有灾难，却硬说你有病痛，有邪祟侵扰，多半是诈骗，要先交钱再办事，都是诈骗。以武灵真君名义找你要钱的，一定是诈骗。”
武寰：“哈哈哈哈哈！”
罗平安：“有什么好笑的？”
武寰：“没什么，没什么，就是觉得幽默...”
是啊，好像武灵真君从没有找人要过钱...
经相公这么一提醒，武寰恍然大悟，总觉得相公实在太老实。
罗平安：“要从乡亲里选乡贤，挑一个代表替你付钱的，搞宗教偶像，选神仆神父都是诈骗。说你心不诚神不灵，全他妈是诈骗。”
武寰：“还有呢？”
罗平安：“我接着看。”
收了这位善信的钱，谢博丞送客人去磨坊，迎来下一对母子。
母亲先是跪拜磕头，抱着孩子站起来，身上没有几块好布料，大多带着补丁，是赤贫人家。
“武灵真君...”母亲颤颤巍巍问道：“我孩子得了瘟病，能治么？能救救他么？”
孩子两眼血红，邪气还没有侵入颅脑，可是足趾已经坏死，同是远心一端的肢体还有两条手臂，手指头也发青发紫，感觉不到疼——男孩儿不过五六岁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会跟着母亲一起哭。身体虚弱的小孩和老人最容易染疫，如此下去变成异鬼僵尸也只是时间问题。
谢博丞还想如法炮制，把这对母子当成搞钱工具，继续向乡绅地主们要钱，可是这一回不太管用了...
“这位善信，我看到你衣衫褴褛，恐怕交不起香油钱...”
母亲连连说：“救他一时也行！救他一时！我丈夫借了余员外的钱，缴完了粮税，也还不上账，被他家奴逼死——我不想再看着孩儿死掉了，我不想...”
谢博丞沉默了一会儿，眼角余光瞥向别处，再没有乡贤出头，或许此事另有隐情。
“大仙，大仙！你改改他的命？你改一改？拿我换他？我来换他？”母亲连连哀求：“我少活二十年三十年，少活五十年，能活着把他送去平阳，送去志流国也好，仙家？要是不嫌弃，您带走他？”
罗平安耳朵尖，听到村民里传来窃窃私语。
“那不是钱家寡妇么？”
“余员外早就相中她，要她丢了儿子嫁去余家...”
“多好的事情，后来怎样了？”
“还能怎样，她舍不得这个瘟鬼孩儿...”
“谁能帮她呢？失掉丈夫以后，她家里没有一个钱，快要饿死的人，还讲什么清白？立个贞洁牌坊？真是笑话...”
“喂，去年天驰官兵还没有走，军营里来了个郎中令，是天驰皇都的大官，当时可是说要征军粮，余员外想法子避开粮税，把粮食折算银钱借出去，后来收成不好——钱大力还不上，或许余员外早就看中钱家婆娘...”
“可不能乱说！”
“嘘...谁敢帮她？”
谢博丞自然听到了这些流言蜚语，知道钱寡妇掏不出一毛钱，没有半点油水可榨。
他叹了口气，谆谆劝诱道。
“母亲，贫道来了海东村，也算半个海东人。”
“你丈夫已死，或许是天意，孩儿命也苦，改嫁到别家为奴为仆，主人也嫌恶他——何不为自己想想？”
“再要贫道出手相救，你交不起香油钱，也只能保他七天平安...”
“七天？七天！”钱寡妇脸色苍白，搂紧了孩子：“七天么？小宝能说话能吃饭，还会唱儿歌呢！只能活七天啦？！”
听到大仙这么说，衣着光鲜的乡贤们都松了一口气，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治好了这个瘟小鬼，再要她嫁进大户人家，也不会把病传进来。
“武灵真君慈悲！武灵真君慈悲！”
本来交了钱的善信，心里倒是好过了一些——
——这就是心不诚的下场呀...
罗平安：“有人和你说，你有血光之灾，多少多少天以后要应劫，别想太多，这狗东西要害你，要暗地使坏——是先诈骗后行凶。”
武寰：“他妈的...”
谢博丞取来黄符，烧成灰烬泡进丹药，把一碗汤液送去钱寡妇手里。
“喂他喝下。”
钱寡妇喊道：“喝下就只能活七天了么？”
“唉...”谢博丞依然是叹气：“若不救他，他今夜就要吸血吃肉。”
“喝呀！喝！为什么不喝！”余家的花农跟着嚷嚷：“你这婆娘克死老汉！还要害你儿子不成？！”
也有胆小怕事的佃户，拖家带口来拜神，跟着催促道——
“——怕是变成僵尸，你也要受害！都是一条街巷里的邻居！你不要来害我家呀！”
“至少还有七天呢！准备后事也足够了！”
钱寡妇失魂落魄，这六两六钱白银实在拿不出，她也不好说话，仿佛一开口，就有十几二十个人来堵住她的嘴...
她把汤碗送去孩儿嘴边，手却不由自主的发抖，这就是黑白无常的勾魂索。
谢博丞心念一动，从须弥芥子之中飞来一个漆黑的药葫芦，取出僵虫鬼卵悄悄送到黄符丹汤之中——这便是七日之内暴毙尸变的好种子，是异鬼身上寄宿的蛆虫。
钱寡妇闭上眼不敢看，手指却不听使唤，仿佛有人推着她喂药，那就是谢博丞的三昧在作祟。
罗平安箭步上前，拿住了钱家母亲的胳膊，从行囊里掏出糖丸，裹了一层祓魔净灵散——
——毒药跌到水井地台上，汤碗砸得粉碎。
谢博丞脸色大变，气急败坏质问道。
“你干甚么！”
罗平安把糖丸塞到孩子嘴里，也不知道这上党城售卖的祛瘟灵药对凡人有没有效果，至少当初在救治永珍小妹的时候有效，保住了陈飞虎的好对象。这小孩子实在太虚弱，几乎命悬一线，口中津液都不剩多少，想化开糖丸也费劲，不知道能不能保住他的命。
罗平安厉声大喝：“她没有交钱，怎么能吃你的药？！”
“嘿！”谢博丞哑口无言，也不好发作。
罗平安瞪圆了眼睛，好像一头发怒的猛虎，咄咄逼人的质问着。
“我交了六两六钱！你就把我晾在一边儿！她一毛钱都不出，你给她喂仙药？”
把钱寡妇推开，罗平安义愤填庸，接近一米九的个头扫视众人，再没有人来多嘴一句，这外乡人似乎说得有道理。
兜里没有多少钱的苦命人本想碰碰运气，希望善神开恩，听到这句话，他们再也不往前拥挤，都悻悻不满的走远了。
谢博丞看着白花花的银子溜走，或许这些穷人还能想办法找补，能找到员外家里借钱买命——大半的好生意全黄了呀。
“小友...”
罗平安接着嚷嚷道：“我要见后土娘娘！等了那么久！我交了钱！要见后土娘娘！”
谢博丞巴不得这莽夫野人早点走，再与他扯皮也是浪费时间，不如换一副温柔嘴脸，把那些走散的乡民喊回来。
不知为何，他在面对这个年轻人的时候，总有种莫名其妙的恐惧心——
——仿佛这身皮肉筋骨都在呼救，都要喊救命，要他赶紧逃。
“请...请...您这边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