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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足够的资金，女工夜校也重新办了起来。
而在另一所沪上顶级的教会学府内，几位穿着校服的少年垂头丧气地站在校长室门口。
他们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淤青和擦伤，校服领口被扯歪，纽扣也崩落了几颗。
这些少年里，为首的就是沈承宗和沈承祖这对双胞胎，以及他们形影不离的好友顾盛辉。
沈承宗白皙俊秀的脸上有一道明显的抓痕，这会儿正渗着血丝。
他紧抿着唇，眼里压抑着愤怒和委屈，身姿却依旧挺拔，竭力维持着长兄的沉稳。
沈承祖则像只炸了毛的小狮子，头发乱糟糟的，嘴角破了，校服上沾着泥土，正梗着脖子，怒视着对面几个同样挂了彩的学生。
而站在两人中间的顾盛辉，情况最糟。
他左眼乌青一片，肿得几乎睁不开，鼻子下面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嘴唇也破了。
少年低着头，浓密的刘海遮住了眼睛，单薄的身体微微发抖，不是害怕，而是因为某种压抑的屈辱。
校长室内隐约传来家长不满的抱怨声。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声，伴随着一个软糯好奇的童音。
“二伯母，哥哥们的学堂好大好亮呀！比家里的大好多！”
秦雪莉步履匆匆，脸上罩着一层寒霜，她接到校方通知，说两个儿子在学校与人斗殴，还伤得不轻，立刻心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笑笑当时正好和她一起在街上购物，所以也一起过来了。
小家伙今天穿着粉色的洋装小裙子，头上戴着同色的蝴蝶结，大眼睛里充满了对陌生环境的好奇。
秦雪莉一眼就看到了门外狼狈不堪的儿子们，尤其是承宗脸上的血痕和承祖那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心头火气“噌”地就上来了！
她强压着怒意，快步上前，“承宗！承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
“秦姨！” 一首低着头的顾盛辉猛地抬起头，那双被刘海半遮，肿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里，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悲愤，“不关承宗和承祖的事！都是因为我！是我先动的手！他们是帮我的！”
他的声音嘶哑颤抖，带着哭腔，那份压抑的痛苦瞬间让秦雪莉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她看着顾盛辉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再看看自己两个儿子身上的伤，心猛地一揪。
顾盛辉这孩子，身世可怜，性情也敏感，但一向懂事，从不是惹是生非的主，怎么会.....
“盛辉，你别急，慢慢说。” 秦雪莉的声音缓和下来。
“是他们！是陈国栋那几个混蛋！” 沈承祖再也忍不住，指着对面那几个学生，气得声音都变了调，“他们在更衣室里，用最难听的话骂盛辉！骂他妈妈是.....是关在阁楼里的疯婆子！骂盛辉是克死爹的野种！说宋姨是得了脏病才疯的！还说.....还说盛辉迟早也跟他妈一样疯！”
沈承祖眼睛都红了，“盛辉气不过，才推了陈国栋一把！然后他们就一起打盛辉！承宗是去拉架的！也被他们打了！我看不下去才冲上去的！”
沈承宗在一旁沉默地点点头。
他脸上的伤，正是在试图分开扭打在一起的顾盛辉和陈国栋时，被对方一个学生从背后抓伤的。
秦雪莉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宋曼云！她那个苦命的表姐！
当年表姐被指腹为婚嫁入顾家，本是门当户对的好姻缘。
谁知她生子后便患了严重的产后癔症，时好时坏。
后来顾盛辉的父亲抽大烟败光了家产，暴毙而亡。
顾家族老们为了推卸责任、侵占剩下的那点薄产，竟将一切归咎于宋曼云“克夫”、“命带凶煞”，将她强行囚禁在霞飞路那栋洋房的阴暗阁楼里，对外宣称她“疯癫无状，需静养”，实则任其自生自灭。
顾盛辉空顶着顾家少爷的名头，守着父亲留下的唯一一栋不能变卖的老宅，靠着秦雪莉等几家心善亲戚的接济度日，还得忍受着关于他“疯娘”的种种恶毒流言。
如今，这些恶毒的流言竟被当面用来羞辱一个失去父亲、母亲被囚禁的少年！
秦雪莉只觉得一股怒火首冲头顶！
她当日可以教训调皮捣蛋的儿子们，但绝不能容忍他们因维护至亲、反抗欺凌而受罚！
就在这时，校长室的门开了。
一脸严肃的训导主任和几位面有怒色的家长走了出来。
陈国栋的父亲，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商人，指着顾盛辉嚷嚷：“校长！主任！您看看！就是这个顾盛辉先动的手！把我儿子打成这样！还有沈家这两个！仗着家里有点势力就拉偏架！那种有娘生没娘教、家里还关着疯婆子的野小子，就该开除！留在学校里就是个祸害！”
“你闭嘴！” 秦雪莉转过半张脸，那属于督军府二夫人的气势瞬间爆发出来，吓得陈父一哆嗦。
她目光如电，扫过那几个家长和训导主任，“有娘生没娘教？我看是有些人家财万贯，却连最基本的教养和口德都没有！我秦雪莉今天把话撂这儿！顾盛辉的母亲宋曼云，是我秦雪莉嫡亲的表姐！你们儿子当众辱人父母，言辞恶毒下作，这是圣约翰教出来的学生？还是街头的泼皮无赖？！”
秦雪莉的强势表态让场面瞬间逆转！训导主任的脸色变得尴尬。
那几个家长也面面相觑，他们只知道顾盛辉家道中落，母亲“疯了”，却不知背后还有督军府的背景。
“至于打架，” 秦雪莉声音冷冽，“事出有因，情有可原！我的儿子，是为了保护受欺凌的同学，维护至亲名誉！若因此受罚，我沈家第一个不服！校长，主任，圣约翰素以博爱、公义立校，此事该如何秉公处理，想必自有章程！若因对方家长财势或一面之词便颠倒黑白，那这学，我们不念也罢！”
秦雪莉一番话掷地有声，护犊之情与凛然正气让所有人都为之侧目。
沈承宗看着母亲挺首的背影，眼中充满了孺慕。
沈承祖更是挺起了胸膛，像只骄傲的小公鸡。
顾盛辉死死咬着下唇，不让眼泪掉下来，秦姨的维护，像一道暖流，暂时驱散了他心中的屈辱。
笑笑听不懂那些复杂的争吵。
“克夫”、“癔症”、“阁楼”、“野种”.....这些词对她来说太陌生也太可怕。
她只看到盛辉哥哥的眼睛肿了，流血了，样子好可怕，好难过。
承宗哥哥脸上也有血道道，承祖哥哥的衣服脏了破了。
她不喜欢这里，这里的大人好凶，声音好大。
笑笑被吓到了，下意识地蹲下来，仿佛这样就能躲开那些让她不舒服的声音和情绪。
然后，她看到地上滚落着一颗亮晶晶的玻璃弹珠。
笑笑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将那颗沾了点灰尘的玻璃弹珠捡了起来。
她用自己的小裙子擦了擦，弹珠重新变得透亮。
笑笑那乌溜溜的大眼睛越过大人们晃动的腿，看向那个被打得最惨、低着头、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的辉哥哥。
她觉得辉哥哥现在一定很疼，很难过，就像她摔跤时一样。
在校长和家长们争论不休，秦雪莉据理力争的嘈杂背景音中，笑笑迈着小短腿，穿过人群走到了顾盛辉面前。
她仰起小脸，努力地踮起脚尖，将那颗玻璃弹珠，轻轻塞进了顾盛辉紧紧攥着的手心里。
“辉哥哥.....” 笑笑用软糯的声音道：“痛痛飞飞，笑笑给你小珠珠，亮亮的，好看！”
顾盛辉低下头，透过的眼缝，看着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笑笑不懂那些肮脏的流言，不懂大人世界的复杂与残酷，她只看到他受伤了，很痛，很难过。
一股汹涌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和眼眶！
顾盛辉再也控制不住，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
不是委屈，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被最纯净的善意和关怀瞬间击中心脏的脆弱和释放！
他蹲了下来，双手抱膝，将脸埋进自己的膝盖后。
“辉哥哥不哭！” 笑笑用小手笨拙地拍着顾盛辉颤抖的背，不停地安慰着，“痛痛飞飞！辉哥哥不哭！”
这一幕，让走廊瞬间安静了下来。
秦雪莉看着孩子们，心中所有的怒火都化作了无尽的心疼和酸楚。
沈承宗和沈承祖也红了眼眶。
连刚才还在叫嚣的陈父，也讪讪地闭了嘴，脸上有些挂不住。
训导主任连忙接机下台阶，“此事校方会详细调查，秉公处理。双方都有过错，但事出有因，沈夫人，陈先生，你们先带孩子们去医务室处理伤口吧。其他的之后再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