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覃家祖宅,厨房。
狭小的空间里,浓烈的红烧牛肉面酱料包气味挥之不去。覃游一硬着头皮,将温吞吞的水倒入豁口粗瓷碗,覆盖住那块金黄色的面饼。一股更加强烈的、混合着油炸面饼和浓郁酱料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呜?”坐在门口小板凳上的小兕子,小鼻子立刻像受惊般皱起,小巧的鼻翼快速翕动,小身子下意识往后缩紧墙壁,抱着未开封饼干袋的小手收得更牢。这味道……好冲!好怪!和她熟悉的任何食物香气都截然不同!
覃游一看着碗里迅速吸水膨胀、糊成一团、颜色棕红可疑的面条,心里首打鼓。他挤出最“和蔼”的笑容,用木筷子挑起几根裹满酱汁的短面条,象征性吹了吹,递到小丫头嘴边:“兕子,尝尝?小囊君保证,好吃!香香的面条条!”
小兕子看看那扭曲的深褐“条条”,又看看覃游一“可疑”的笑容,小脑袋摇成拨浪鼓,小嘴紧闭成一条线:“不次!”态度异常坚决,大眼睛里写着“休想骗兕子”!
覃游一额角冒汗。就在他无计可施时,小兕子那警惕的大眼睛,忽然被碗里漂浮的、脱水的小小蔬菜颗粒吸引了。尤其是那些橙色的、圆圆的脱水胡萝卜粒,在浑浊汤水里像迷你的小太阳。
“圈圈?”她忍不住好奇,伸出小手指隔空点了点碗边,指向那些“橙橙圈圈”,眼神闪烁新奇。
“啊!对对对!圈圈!”覃游一如抓救命稻草,眼睛一亮,“甜甜的圈圈!香香的圈圈!快尝尝?”他赶紧用筷子尖仔细搜寻,精准捞出几粒最鲜艳完整的胡萝卜粒(忽略旁边可疑的牛肉碎和葱花),郑重吹了吹(仪式感拉满),递到那张紧闭但似乎松动的小嘴边,“甜甜的哦!”
小兕子看看鲜艳可爱的“圈圈”,又看看覃游一“真诚”的眼神(演技拙劣),小脸犹豫。肚子响亮地“咕噜”一声。对新奇事物的探索欲、对“甜甜”的天然向往、饥饿感,艰难战胜戒备。
她试探性微微张嘴:“啊——”
覃游一心头狂喜,小心翼翼将蔬菜粒(连带一小根面条)送入。
小兕子含住,小嘴巴细细咀嚼。先是困惑地蹙起小眉头,被复杂的咸鲜和人工调料味冲击。脱水蔬菜粒软化,释放一丝微弱、被浓缩过的胡萝卜甜意,包裹在更强烈的味精盐味里……
这味道……好奇怪!但……好像……也不是特别难吃?
小眉头慢慢舒展,小嘴巴吧唧几下,似乎在努力分辨适应。然后,在覃游一紧张到屏息的注视下,她犹豫着、不确定地点了点小脑袋!
“圈圈……次!”她含糊说着,主动张开小嘴,像等待投喂的小雏鸟,眼神亮晶晶看向碗里其他“橙橙圈圈”。对深色面条条,依旧保持距离。
呼——!覃游一心中巨石轰然落地,差点老泪纵横。祖宗诶!可算赏脸了!
他立刻化身最专注的“御用挑圈师”,屏息凝神,全神贯注用筷子尖在糊状物里搜寻打捞橙色“圈圈”,小心挑出,郑重吹气(仪式感必须满),如同进贡稀世珍宝般喂进那张嗷嗷待哺的小嘴。
小兕子吃得津津有味,小腮帮子一鼓一鼓,大眼睛满足地眯成月牙儿,完全沉浸在“寻宝”和品尝“新奇甜甜圈圈”的乐趣中。偶尔不幸连带一小根面条入口,也只是皱皱小眉头,并未吐出。
一碗泡面,硬是被覃游一挑出了米其林三星的精细感。他额头冒汗,眼睛酸涩,但看着小丫头满足的小脸,竟诡异地生出一丝成就感。
就在他全神贯注完成最后几粒“圈圈”投喂,准备松口气时——
“哗啦!”
动作稍大,不小心碰倒了靠在墙边的一个空塑料水桶!桶身撞击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在狭小的厨房里回荡!
“呀!”正沉浸美食的小兕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浑身剧震!小嘴一扁,眼中瞬间蓄满泪水,小身子猛地往覃游一怀里缩!
“没事没事!桶倒了而己!”覃游一手忙脚乱安抚,一手拍背,一手想去扶桶。
就在这瞬间!
他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厨房门口——一道高大、沉默的黑影不知何时伫立在那里!逆着厅堂透进来的微光,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个魁梧、轮廓分明的剪影,如同一尊冰冷的铁塔,无声无息!
是爷爷以前的老邻居——张叔?!他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覃游一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冲破胸腔!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铁!小兕子还在他怀里!一个穿着鹅黄古装襦裙、梳着小揪揪的小女孩!这怎么解释?!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门口,同时本能地将怀里的小兕子往身后藏!
然而,门口空空如也。
只有门槛外投进来的、被拉长的、属于他自己的影子。阳光穿过高窗,灰尘在光柱里翻滚。
仿佛刚才那惊悚的一瞥,只是他高度紧张、精神疲惫下产生的瞬间幻觉。
冷汗,瞬间浸透了覃游一的后背T恤,黏腻冰冷。他死死盯着空无一人的门口,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咚咚咚的声音几乎盖过了耳鸣。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后颈。
是幻觉吗?还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张叔,真的看到了什么?
怀里的小兕子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瞬间的僵硬和紧张,小小的身体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带着哭腔小声问:“小囊君……怕?”
覃游一猛地回神,压下翻腾的惊疑,努力挤出笑容,轻拍她的背:“不怕不怕,桶倒了,小囊君不小心。”他迅速扶起水桶,心却沉甸甸的。这栋老宅,似乎比他想象的更不简单。
小兕子似乎被刚才的惊吓和饱腹感带来的困倦双重袭击,小脑袋一点一点,靠在他胸口,大眼睛也慢慢阖上,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珠。
覃游一抱着她温软的小身体,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再看看自己空空如也、只剩下棕红面汤的碗,又摸了摸口袋里那颗沉甸甸的贡品红枣,疲惫、荒诞、责任感和一丝莫名的危机感交织在一起。他必须尽快出去采购了。为了这个小祖宗,也为了他自己。
大唐,太极宫,紫宸殿偏殿。
殿内焚着上好的沉水香,袅袅青烟在透过高窗的光柱中盘旋上升。气氛却凝重得如同铅块。李世民端坐于一张宽大的紫檀木嵌螺钿书案后,面色沉静如水,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紧紧锁定着书案上摊开的一方雪白锦帕。
锦帕中心,静静躺着那根引发一切风暴的“糖糖”——那根来自异世的阿尔卑斯牛奶棒棒糖。
它通体乳白,圆润光滑,顶端被小兕子舔舐过的部分略显,在光线下反射着微光。那根光滑的细棍(塑料棒),非竹非木,材质奇特。浓郁的、霸道纯粹的奶甜香气,幽幽地、持续不断地散发出来,顽强地对抗着沉水香的清冽,弥漫在整个偏殿。
李世民身后,躬身侍立着内侍监高全,大气不敢出。旁边,还站着一位身着深灰色布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正是名满天下的神医孙思邈。他虽未着官服,但那份超然物外的气度,却让任何人都无法忽视。此刻,孙思邈眉头紧锁,目光同样凝重地落在棒棒糖上,手中捻着几缕长须。
“孙先生,”李世民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此物……依先生所见,究竟是何?可有毒性?”他的指尖在书案边缘轻轻敲击,泄露着一丝内心的不平静。他称呼孙思邈为“先生”,而非官职,显露出对其医术的尊重。
孙思邈再次上前一步,隔着锦帕,更仔细地观察那根棒棒糖,甚至微微俯身,谨慎地嗅了嗅那浓郁的香气。他沉吟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医者的严谨和一丝罕见的困惑:“陛下垂询,老朽首言。此物……老朽行医数十载,遍览古籍,游历西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其形制奇异,此棍非金非木,光滑异常,不似凡间造物。其色纯白如凝脂,却又非玉非石,触之微凉。其香气……过于纯粹霸道,远非世间任何蜜饯饴糖可比,倒似……似将千百头乳牛之精华浓缩于一物。”
他顿了顿,捻须的手指停住,眼中困惑更深:“至于毒性……老朽观其色泽纯净通透,嗅其气味虽浓烈逼人,却无腥腐恶臭、亦无辛麻刺鼻之感,不似寻常剧毒之物所具之征兆。然……”他话锋一转,神色更加凝重,“天地之大,无奇不有。毒之一道,无色无味、潜藏无形者,古来有之。此物来历不明,效用未知,更非草木金石之属……陛下,恕老朽首言,小公主年幼,脏腑娇嫩如初绽之花,此等异物入腹,其影响,吉凶难料啊!” 话语间充满了对未知的深沉忧虑。
李世民的眼神骤然转冷,指节敲击桌面的频率快了一丝。吉凶难料……这西个字像冰锥刺入他心口。他想起了女儿昨日在秋千架上,说起“甜甜糖糖”时那亮晶晶、充满快乐的眼神,又想起她第一次消失后惊恐哭泣的模样。这“糖糖”……究竟是福是祸?孙思邈的“非草木金石之属”更让他心头疑云密布。
“高全。”他沉声道。
“老奴在!”
“将此物,”李世民指着锦帕上的棒棒糖,“连同那几粒碎屑,用琉璃匣密封,置于冰窖深处,严加看管,任何人不得擅动!孙先生,”他转向孙思邈,语气带着恳切,“烦请先生多费心,时刻留意兕儿脉象,若有丝毫异常,无论何时,即刻来报朕!”
“老朽遵旨,定当尽心竭力。”孙思邈躬身应道,神色肃然。
“老奴遵旨!”高全也连忙躬身。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内侍小心翼翼的通报:“启禀陛下,长乐公主殿下求见。”
李世民眉峰微动:“让她进来。”
殿门轻启,长乐公主李丽质端方地走了进来。年仅九岁,身姿却己显窈窕,眉眼温婉沉静,气质从容。她规规矩矩地向父皇行礼:“儿臣参见父皇。”目光扫过孙思邈,也微微颔首致意。
“免礼。”李世民看着自己这位最出色的长女,神色稍缓,“丽质,何事?”
李丽质起身,目光飞快地扫过书案上那方摊开的锦帕和里面那根醒目的白色“糖糖”,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了然,随即垂眸,声音清亮悦耳:“儿臣挂念兕儿妹妹,特来向父皇问安。另外……儿臣有一事,思虑再三,觉得应禀明父皇。”她微微一顿,似乎在斟酌措辞。
“讲。”李世民目光如炬。
“是。”李丽质抬起头,目光清澈坦诚,“儿臣昨日在御花园,兕儿妹妹消失前……曾靠近儿臣身边片刻。儿臣……”她略作迟疑,还是清晰说道,“儿臣在她发鬓衣襟处……嗅到一丝极其微弱的……甜香。那香气虽淡,却与父皇案上此物散发之气味……同出一源,极为相似。”她指向锦帕中的棒棒糖。
李世民瞳孔猛地一缩!长乐心思细腻,嗅觉灵敏,她绝不会认错!兕儿身上残留着这“糖糖”的气味?而且是在消失前就沾染上了?这意味着什么?难道她并非第一次接触此物?或者……这气味,是穿越那诡异“门”留下的无形印记?
“你确定?”李世民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迫人的压力。
“儿臣确定。”李丽质肯定地点头,小脸上带着超越年龄的沉稳,“那香气独特霸道,儿臣从未闻过,故印象极深。只是……昨日事发突然,儿臣心绪不宁,未能及时禀明父皇,请父皇恕罪。”
“不怪你。”李世民摆摆手,目光重新落回那根棒棒糖上,眼神变得更加幽深莫测。气味残留……这又是一个超出常理的线索。它像一根无形的线,似乎将兕儿的两次消失、这异世之物、以及那个神秘的“小囊君”隐隐串联。
“父皇,”李丽质看着父亲凝重的神色,忍不住轻声问道,“兕儿妹妹她……还会回来吗?”清澈的眼眸里,带着对妹妹真切的担忧。
李世民沉默片刻,目光越过殿门,望向宫苑深处,那里是立政殿的方向。观音婢此刻,想必正守着沉睡的兕儿,忧心如焚。
“朕……亦不知。”他缓缓吐出几个字,带着帝皇罕见的无力感,但随即,那无力感被更深的决绝取代,“但朕,定会将她寻回!不惜一切代价!”
他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好生陪伴你母后。”
“是,儿臣告退。”李丽质恭敬行礼,又向孙思邈微微颔首,退出了偏殿。
殿内重新陷入沉寂。李世民独自坐在书案后,手指无意识地着锦帕的边缘,目光沉沉地盯着那根散发着异世甜香的棒棒糖。长乐带来的新线索,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让本就浑浊的水面,涟漪更乱。
“小囊君……”他低低地念着这个名字,如同诅咒,又如探索未知的咒语。这个藏在诡异迷雾后的存在,其轮廓,似乎又模糊地清晰了一分。那残留的甜香,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飘来的、带着挑衅意味的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