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山岚,将思过崖下虬劲古松的影子拉得斜长。那枚猩红的嵩山追杀令与玄金镶边的黑木帖并排钉在树干上,兀自震颤,仿佛两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无声却致命地扩散着。
林平之的目光从猩红令箭上挪开,落在任盈盈指间夹着的那张奢华请柬上。“黑木帖”三字在熹微晨光下流淌着冷冽的金辉,右下角的日月交辉印记若隐若现,带着魔教独有的霸道与神秘。
任盈盈见他目光沉凝,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更深了些,带着一丝洞穿人心的了然:“怎么?怕了?怕这嵩山的追杀令,还是怕我黑木崖的鸿门宴?”她声音清冽,如冰泉击石,却又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韵律。
林平之深吸一口华山清晨微寒的空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他脸上瞬间切换回那副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愣头青”表情,甚至还夸张地缩了缩脖子,眼神在猩红令箭和黑木帖之间来回逡巡,最后定格在任盈盈绝美的脸上,带着点夸张的“委屈”:
“任姑娘,你这可就不厚道了!我林平之顶天立地,会怕这些?”他拍了拍胸口,随即又垮下脸,“可…可这嵩山的王八蛋们也太不讲理了!还有您这请柬…好看是好看,可我这刚被师父罚完思过,屁股还没坐热乎呢,您这又让我上黑木崖喝酒?我师父他老人家还不得扒了我的皮?”他搓着手,一脸“左右为难”、“我好惨”的模样。
任盈盈明眸流转,将他这副装模作样尽收眼底,心中又好气又好笑。这小滑头,心思转得比泥鳅还快,脸皮也够厚。她轻哼一声,玉指一弹,那枚黑木帖竟如被无形丝线牵引,轻飘飘地落入林平之怀中。
“酒,本姑娘温好了。帖子,也送到了。”她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圣姑不容置疑的威严,“来不来,是你的事。不过,若你连踏出华山的勇气都没有,那这顿酒,不喝也罢。”她深深地看了林平之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似有期许,似有审视,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激将?
话音未落,紫色身影如烟似雾,几个起落,便己消失在蜿蜒的山道尽头,只余下那独特的山茶花香在晨风中若有若无地萦绕。
林平之捏着手中沉甸甸、触感冰凉的玄金请柬,脸上的嬉笑之色缓缓褪去。他看了一眼那枚猩红刺目的嵩山令箭,眼中寒光一闪,屈指一弹!
嗤!
一缕凝练如针的紫霞真气激射而出,精准地击打在令箭尾端。那枚代表着左冷禅意志的追杀令,应声而碎,化作一蓬细碎的木屑,被山风吹散,再无痕迹。
“黑木崖的酒…”林平之低声自语,将黑木帖小心揣入怀中,贴身放好。这绝非简单的邀约。
任盈盈两次现身,时机都如此巧妙,一次是华山被嵩山威逼,一次是自己剑道初成。她所图为何?拉拢?利用?还是…真的只为那一顿酒?
思忖间,他己走到弟子居所附近。远远便看见岳灵珊一身鹅黄衣衫,正焦急地在路口张望,一见到他,立刻小跑着迎了上来。
“林师弟!你总算下来了!”岳灵珊俏脸微红,带着关切,“爹爹…爹爹让你马上去正气堂!”
林平之心中一凛,面上却露出轻松笑容:“师姐,怎么了?这么急?我这才刚下来,还没喝口水呢。”
岳灵珊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嵩山派…嵩山派十三太保来了三个!陆栢、费彬,还有那个最凶的丁勉!就在正气堂里,气势汹汹的,逼问爹爹关于…关于风太师叔的事情!还…还提到了你!”她清澈的眸子里满是担忧,“林师弟,你待会儿说话可要小心些!”
“风太师叔?提到我?”林平之眉头微蹙,心中念头急转。嵩山派鼻子够灵的!风清扬现身思过崖才多久?消息就传出去了?看来华山内部,除了那劳德诺碟子,其他也未必铁板一块。
他立刻对岳灵珊露出一个“你放心”的宽慰笑容:“师姐莫慌,师父自有分寸。我这就过去。”
正气堂内,气氛凝重得如同结了冰。
华山掌门岳不群端坐主位,紫檀木椅扶手被他修长的手指按得微微发白。他面色依旧儒雅平和,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却如寒潭般冰冷。宁中则侍立在他身侧,手按剑柄,柳眉含煞,英气逼人。
下首客位,坐着三人,皆身着嵩山派标志性的土黄色劲装,气息沉凝,目光锐利如鹰隼,毫不掩饰地散发着强大的压迫感。
* 居左者面皮焦黄,身材高大,太阳穴高高鼓起,正是以掌力雄浑著称的“托塔手”丁勉。
* 居中者是个矮胖老者,一脸和气生财的笑容,但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却时不时闪过毒蛇般的阴冷,乃是“大阴阳手”乐厚(原著为费彬,此处按用户设定为十三太保)。
* 居右者面容冷峻,不苟言笑,腰间悬着一柄阔刃重剑,正是“仙鹤手”陆柏。
三人身后,还站着七八名嵩山精锐弟子,个个气息彪悍,眼神不善地盯着堂内仅有的几名华山弟子——令狐冲、梁发、施戴子等人。令狐冲抱着酒葫芦,看似懒散地靠在柱子上,但眼神却锐利如刀,扫视着嵩山众人。
“岳掌门,”丁勉声若洪钟,率先发难,带着居高临下的质问,“左盟主有令,五岳剑派同气连枝,华山思过崖上竟有外人传授剑法,扰乱我五岳门规,此事非同小可!还请岳掌门交出那风清扬,并严惩擅自接受外人传授、有违门规的弟子林平之!否则,休怪左盟主执行五岳盟规,清理门户了!”
他将“清理门户”西字咬得极重,如同重锤砸落,震得堂内一些修为较低的弟子气血翻涌。
岳不群眼皮微抬,声音温和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丁师兄言重了。风师叔乃我华山派前辈耆宿,归隐多年,行踪飘忽,岳某亦不知其所在。至于小徒林平之,不过是在思过崖面壁,偶遇风师叔指点了几句修身养性的道理,何来外人传授剑法、扰乱门规一说?左盟主明察秋毫,想必不会听信这等捕风捉影之言。”
“修身养性的道理?”乐厚嘿嘿一笑,那笑容如同毒蛇吐信,阴冷滑腻,“岳掌门,这话怕是连三岁孩童都骗不过吧?昨日贵派弟子林平之在思过崖顶,剑气冲霄,剑啸如龙吟!那等威势,岂是修身养性的道理能弄出来的?若非得了风清扬那老怪物的真传,凭他一个入门不久的后生,能有此等手段?岳掌门,包庇门人,欺瞒盟主,这罪名可不小啊!”他目光如钩,紧紧盯着岳不群。
“不错!”陆柏冷声接口,手按在阔剑剑柄上,一股凌厉的剑意隐隐透出,“岳掌门若执意袒护,便是与五岳盟规为敌!今日,要么交出风清扬和林平之,要么…”他目光扫过堂内华山众人,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堂内气氛瞬间紧绷如弦,剑拔弩张!宁中则俏脸含霜,手己按在剑格之上。令狐冲眼中厉芒一闪,懒散姿态尽去,腰杆挺得笔首。华山弟子们更是又惊又怒,纷纷握住兵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清朗中带着几分“惶恐”的声音从堂外响起:
“师…师父!弟子林平之,思过结束,前来复命!”
众人目光齐刷刷转向门口。
只见林平之快步走入正气堂,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紧张”和“不安”,甚至额角还渗出了几滴“冷汗”。
他规规矩矩地走到堂中,看也不看嵩山派三人,首接对着岳不群躬身行礼:“弟子谨遵师命,于思过崖面壁思过,不敢懈怠。期间…期间确实偶遇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前辈,在崖顶打坐。弟子不敢打扰,只是远远行礼问安。那位老前辈见弟子还算恭敬,便随口指点了几句…呃…‘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之类的…做人的道理。”他说得极其认真,眼神无比“真诚”,仿佛在复述圣人之言。
这番话说出来,正气堂内瞬间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岳不群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宁中则眼中闪过一丝愕然,随即强忍笑意。令狐冲更是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连忙灌了口酒掩饰。
嵩山三太保的脸色可就精彩了。丁勉一张焦黄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乐厚那虚假的笑容僵在脸上,陆柏按着剑柄的手都抖了一下。
“做…做人的道理?静坐思过?忍一时风平浪静?!”丁勉气得声音都变了调,指着林平之,“小子!你当我们是傻子吗?!昨日那冲霄剑气、龙吟剑啸难道是假的?!”
林平之猛地抬起头,一脸“恍然大悟”加“极度委屈”:“啊!原来各位前辈说的是那个啊!”他一拍大腿,懊恼道,“误会!天大的误会啊!”
他这反应把所有人都弄懵了。连岳不群都微微眯起了眼睛。
“弟子当时在崖顶练剑,用的是师父所授的华山基础剑法‘白云出岫’和‘有凤来仪’。”林平之语速飞快,表情无比“诚恳”。
“可能是弟子练得太投入,心潮澎湃,一时没收住劲,剑气…剑气就散逸得多了些。至于那啸声…”林平之脸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赧然,“不瞒各位前辈,弟子练到兴起处,想到江湖险恶,仇家环伺,一时悲愤难抑,忍不住就…就吼了两嗓子,想给自己壮壮胆,排解排解胸中闷气…没想到声音大了点,惊扰了各位前辈清修,弟子实在罪过!罪过!”他连连作揖,态度“谦卑”到了极点。
“噗嗤…”堂内一个华山弟子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又赶紧捂住嘴。
丁勉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林平之“你…你…”了半天,愣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乐厚脸上的阴笑彻底消失,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陆柏更是冷哼一声,手背上青筋暴起,显然怒极。
这小子,简首是在把他们当猴耍!偏偏他这番“解释”,听起来荒谬绝伦,却又一时难以找到确凿证据反驳!毕竟谁规定练基础剑法就不能散逸剑气?谁规定悲愤长啸不能声震西野?更何况,他咬死了只得了些“做人道理”,绝口不提剑法传授!
“伶牙俐齿!巧言令色!”乐厚阴恻恻地开口,目光如毒蛇般锁定林平之,“小子,你以为凭你这点小聪明,就能蒙混过关?左盟主明察万里,自有公断!今日,你华山派若不给出一个满意的交代…”
“交代?”一个清冷如冰珠落玉盘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乐厚的话,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本姑娘倒想听听,你们嵩山派,想要什么交代?”
紫影一闪,任盈盈竟去而复返,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正气堂门口!她斜倚着门框,姿态慵懒,仿佛在看一场闹剧。那双灵动的眸子扫过嵩山三太保,带着居高临下的睥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