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有财肥胖油腻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死鱼肚般的惨白。冷汗如同开了闸的洪水,顺着肥腻的腮帮子滚滚而下,浸透了他那件昂贵的真丝衬衫前襟。他瘫坐在吱呀作响的藤椅里,像一滩被抽去了骨头的烂泥,凸起的肚腩剧烈起伏着,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嗬嗬的喘息。
眼前这个年轻人,这个昨天还带着几分书卷气的驻村干部,此刻却像一头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凶兽!额角的伤口狰狞地翻卷着,凝固的暗红血痂混合着新鲜的泥污,半边脸如同恶鬼。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燃烧着疯狂、暴戾和一种玉石俱焚的冰冷决绝!更让他魂飞魄散的是那把沾着碎石屑和青苔、此刻深深劈进他昂贵红木办公桌桌角的——劈柴斧!
木屑飞溅的沉闷巨响,仿佛还在他耳膜里回荡。那冰冷的斧刃,离他颤抖的胖手,只有不到三寸!
这不是谈判!这是赤裸裸的死亡威胁!是疯子不计后果的搏命!
王有财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嘴里再蹦出一个“不”字,那把斧头下一秒就会劈开他的脑袋!什么前程,什么油水,在生死面前,都是狗屁!
“贷!我贷!!”王有财的声音嘶哑变调,带着哭腔,几乎是嚎出来的,“陈…陈书记!您…您冷静!万事好商量!好商量!”
他肥胖的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而筛糠般抖动,手忙脚乱地去抓桌上那部老式电话机的摇柄,手指哆嗦得几次都抓不稳。
“快!快给老子接信贷室!小刘!小刘在不在?!立刻!马上!给云雾村开…开个特批通道!五万!不!六万!按…按最优惠利率!”王有财对着话筒嘶吼,唾沫星子喷溅在话筒上,“手续?手续后面补!先放款!立刻!马上!陈书记…陈书记亲自来提款!耽误一分钟,老子扒了你的皮!”
吼完,他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在椅子上,惊恐地看着陈宇,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谄媚笑容:“陈…陈书记…您看…这样…行吗?款…款马上就能提!您…您先把斧子…收起来…收起来…”
陈宇胸膛剧烈起伏,额角伤口的剧痛和一路狂奔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神经。他死死盯着王有财那张写满恐惧和谄媚的胖脸,眼中疯狂的红光并未完全褪去。他知道,这是饮鸩止渴!是刀尖舔血!这五万块(王有财自己加到了六万)贷款,是用最极端的方式、用他陈宇的命和前途作抵押,从这头恶狼嘴里硬生生撕下来的!后续的麻烦,将无穷无尽!
但云雾村等不起!张广林等不起!坡地上那些在病菌环伺中挣扎的种源等不起!
“王主任,‘识时务者为俊杰’。”陈宇的声音沙哑冰冷,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他缓缓抬起手,握住了深深嵌入桌角的斧柄。那冰冷的触感让他暴戾的心绪稍稍平复了一丝。他猛地发力!
咔嚓!
斧刃带着木屑和碎木,从桌角拔了出来!巨大的声响让王有财又是一哆嗦。
陈宇将斧头扛在肩上,染血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王有财的脸:“款,我现在就要拿到现金。少一分,迟一秒…”他没有说下去,只是用斧刃轻轻敲了敲自己还在渗血的额角,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王有财浑身一激灵,像被烙铁烫到:“明白!明白!小刘!小刘!死了吗?!钱呢?!快把钱给陈书记拿来!快啊!”他对着门外声嘶力竭地咆哮。
十分钟后。
陈宇肩扛着染血的斧头,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鼓鼓囊囊、散发着油墨味道的旧军用挎包,大步走出了信用社那扇绿漆斑驳的大门。挎包里,是六沓用牛皮纸带捆扎得整整齐齐的“大团结”——整整六万块现金!在1998年,这是一笔足以让任何人疯狂的巨款!
冰冷的夜风带着湿漉漉的雨腥味扑面而来,吹在陈宇滚烫的脸上,带来一丝刺痛和清醒。他回头望了一眼信用社二楼那扇亮着灯、窗帘还在剧烈抖动的窗户,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疲惫的弧度。
他知道,和王有财的战争,才刚刚开始。这六万块,是救命的血,也是催命的符。三个月…他只有三个月!三个月内,天麻必须成功上市,还清这笔带着屈辱和高利贷性质的本息!否则…
他用力甩了甩头,将那个可怕的念头强行压下。现在,没时间想以后!先活下去!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扛着斧头,抱着沉甸甸的挎包,朝着镇子边缘唯一一家通宵营业的、售卖农机和五金杂货的供销社门市部狂奔而去!张广林列出的设备清单,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在他的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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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陈宇如同从血与泥中滚出来的煞神,踹开供销社门市部那扇快要散架的木板门时,里面值夜班的老头差点吓晕过去。
“高…高压锅!最大的!还有温度计!湿度计!酒精!硫磺粉!生石灰!玻璃罐子!越多越好!快!”陈宇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将一沓沾着汗水和血迹的“大团结”啪地拍在油腻的柜台上。
老头看着那染血的斧头和柜台上厚厚一沓钱,吓得魂飞魄散,哪敢多问,哆嗦着翻箱倒柜。很快,一个最大号的、能当澡盆用的铝制高压锅,一堆玻璃罐,温度计,湿度计,几大瓶工业酒精,几包硫磺粉和生石灰,还有杂七杂八的钳子、铁丝、白布等物,堆满了小小的柜台。
“再给我找辆板车!快!”陈宇吼道。
老头连滚爬爬地从后院推出一辆破旧不堪、轱辘都有些歪斜的木板车。
陈宇将高压锅、玻璃罐等重物搬上板车,把装着剩余现金的挎包死死绑在自己胸前,扛起斧头,拉起板车那粗糙的麻绳,套在肩上,如同一个负重的老牛,拖着沉重的板车,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被漆黑群山吞噬的云雾村方向走去。
山路崎岖泥泞。板车在坑洼的土路上剧烈颠簸,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肩上的麻绳深深勒进皮肉,火辣辣地疼。额角的伤口在汗水的浸泡下,传来一阵阵钻心的刺痛。每一步都沉重无比,肺部火烧火燎,双腿如同灌满了铅。
夜空中,开始飘下冰冷的雨丝,很快就连成了线,噼里啪啦地打在陈宇的身上、脸上,混合着汗水、血水和泥浆,模糊了他的视线。冰冷的雨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带走体温,带来刺骨的寒意和沉重的疲惫。
但他不能停!一步也不能停!
张广林需要这些东西救命!坡地上的种源在病菌和风雨中挣扎!云雾村几百口人最后的希望,就压在他这踉跄前行的肩膀上!
沉重的板车,在泥泞的山路上,碾出两道深深的车辙。陈宇低着头,咬紧牙关,身体前倾,几乎与地面平行,将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在那根粗糙的麻绳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每一次抬腿都像要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额角的伤口,带来一阵阵眩晕。
“不能倒…不能倒…”他喃喃自语,如同最虔诚的信徒念诵着唯一的箴言。前世的失败、今生的屈辱、村民的绝望、李德贵的病容、赵三炮的阴笑…无数画面在眼前闪回、交织,最后都化作了张广林怀中那罐闪烁着生命微光的菌种!
那微光,是他穿透这无尽黑暗、冰冷雨夜唯一的灯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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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泛起一丝惨淡的鱼肚白时,陈宇终于拖着那辆如同刚从泥潭里捞出来的板车,踉跄着冲进了死寂的云雾村。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将整个村庄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中。村后坡地边缘,王满囤、栓子、二狗等七八个汉子,如同泥塑的雕像,手里紧紧攥着锄头、扁担,死死守着通往坡地和陈宇家的小路。他们浑身湿透,脸上写满了疲惫和一种豁出去的凶狠。一夜未眠,与山下随时可能再次爆发的骚动紧张对峙,让他们神经紧绷到了极限。
当看到那个浑身泥浆血污、如同从地狱里爬回来、肩上还扛着那把染血斧头、身后拖着一辆破板车的身影出现在村口时,所有人都愣住了,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带着哭腔的欢呼!
“陈书记!是陈书记!!”
“陈书记回来了!!!”
王满囤第一个冲了上去,看到陈宇额角那狰狞翻卷、被雨水泡得发白的伤口,还有那几乎被麻绳勒烂的肩膀,这个黑壮的汉子眼圈瞬间红了:“陈书记!您…您这是…”
“别废话!”陈宇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将板车把手丢给王满囤,一把扯下胸前紧紧绑着的、同样湿透的军用挎包,塞进他怀里,“钱!六万!看好了!设备…都在车上…快!搬到我家!张老师…张老师怎么样?!”
“张老师没事!”王满囤紧紧抱着沉甸甸的挎包,感觉像抱着滚烫的烙铁,声音激动得发颤,“在您家呢!一宿没睡!一首在鼓捣那些瓶瓶罐罐!孙瘸子他们弄来的腐殖土和木屑堆在院子里了!”
“好!”陈宇眼中爆发出骇人的亮光,仿佛所有的疲惫和伤痛在这一刻都被强行驱散。他不再理会众人,拔腿就朝着自家那间破土屋狂奔而去!斧头被他随手丢在泥泞的地上。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板门,一股混合着浓烈酒精、硫磺、生石灰以及某种特殊泥土和木质发酵气息的、极其古怪的味道扑面而来。
屋内景象让陈宇瞳孔骤缩。
原本就狭小逼仄的土屋,此刻几乎被各种东西塞满。墙角堆着小山一样的深褐色腐殖土和朽烂木屑。屋子中央,那张唯一的破木桌被清理出来,上面点着好几盏煤油灯,灯火通明。张广林穿着那件不合身的旧工装,袖子高高挽起,露出枯瘦但异常稳定的手臂。他正全神贯注地在一个临时搭建的、用木架子和厚白布围起来的简易“操作台”前忙碌着。
操作台上,摆放着几个盛满浑浊液体的搪瓷盆(显然是用来消毒的),旁边是那罐被层层保护的母种菌罐。张广林正用一个烧红的细铁丝(代替接种环),极其小心地从母种罐里挑起一小撮闪烁着珍珠光泽的白色菌索,快速转移到旁边一个装着经过蒸煮消毒、混合了腐殖土和木屑基质的广口玻璃罐中。他的动作精准、迅捷,带着一种令人屏息的艺术感,每一个细微的操作都凝聚着毕生的专注和虔诚。昏黄的灯光下,他花白的头发和布满皱纹的侧脸,如同古老的石刻,散发着沉静而强大的力量。
地上,己经整齐地摆放着十几个同样处理好的玻璃罐,里面是深褐色的基质,等待着菌种的入驻。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和硫磺燃烧后的刺鼻气息。
孙瘸子佝偻着背,守在一个烧得通红的炭火盆旁,盆上架着那口巨大的铝制高压锅,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滚烫的蒸汽,显然正在对更多的基质和玻璃罐进行灭菌处理。汗水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往下淌,他却浑然不觉,浑浊的老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锅盖上的压力阀。
整个场景,简陋到了极致,却又充满了一种原始而震撼的生命力!这是科学在穷困绝境中,用最土的办法,进行的最神圣的仪式!
“张老师!”陈宇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嘶哑。
张广林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头都没抬,只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东西…都齐了?”
“齐了!高压锅、温度计、湿度计、酒精、硫磺、石灰、玻璃罐…都弄回来了!钱也拿回来了!六万!”陈宇急忙回答。
“好!”张广林的声音依旧简洁冷硬,但陈宇敏锐地捕捉到他紧绷的肩背似乎微不可查地松弛了一丝,“基质灭菌不能停!孙老头,加大火!压力给我顶住!保持至少一小时!”
“明白!”孙瘸子嘶哑着应道,往炭盆里又添了两块柴。
“你!”张广林终于抬起头,布满血丝却锐利如鹰的眼睛扫过陈宇狼狈不堪的样子,目光在他额角的伤口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随即命令道,“别杵着!去洗干净手!用酒精擦!擦三遍!然后过来帮忙!把这些灭好菌的罐子搬过来!动作要轻!不能带进杂菌!”
“是!”陈宇如同接到了最高指令,冲到墙角的水缸边,舀起冰冷的雨水,粗暴地清洗着手臂和脸上的泥污血痂,刺骨的寒冷让他打了个激灵,却也让他昏沉的头脑瞬间清醒。他抓起旁边一瓶打开的工业酒精,毫不犹豫地倒在手上、脸上,尤其是额角伤口处!火辣辣的剧痛如同无数钢针攒刺,让他眼前发黑,闷哼出声,但他死死咬着牙,硬是一声没吭,反复搓洗了三遍!
顾不上处理伤口,他冲到操作台旁,小心翼翼地抱起地上那些还带着余温的、灭好菌的玻璃罐,如同捧着易碎的珍宝,轻轻放在张广林手边。
“基质混合比例记清楚!腐殖土三份,腐熟椴木屑一份,水…用手攥,成团不散,触手微凉即可!”张广林一边飞快地将菌种接入新的基质罐,一边语速极快地传授着关键要点,“接完种,立刻密封罐口!留一丝缝隙透气!温度…必须保持20到25度!湿度…看罐壁!要有细微水珠但不能形成水流!光线!绝对避光!一点光都不能有!”
陈宇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张广林的动作,将每一个字都刻进脑海里。这是救命的真经!
王满囤带着人,小心翼翼地将陈宇拖回来的高压锅、温度计等设备搬了进来。狭小的土屋更加拥挤,但一种紧张而有序的节奏开始形成。孙瘸子守着高压锅和炭火盆,控制着灭菌的火候。张广林如同精密的手术师,在简陋的操作台上进行着菌种接种的神圣仪式。陈宇则成了最专注的学徒和助手,搬运、传递、学习、记录。
时间在浓烈的消毒水味、蒸汽的嘶鸣、菌种接入基质的细微声响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惨白转为灰亮,雨势渐小,但阴云依旧低垂。
当最后一个准备好的玻璃罐被接入菌种、密封好罐口,整齐地码放在墙角用厚棉被和草帘子临时搭建的保温区时,张广林终于首起佝偻了一夜的腰背。他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极度的疲惫,却也闪烁着一种近乎神圣的满足光芒。
整整三十六罐!在如此简陋到极致的条件下,用近乎原始的土办法,完成了第一批次的菌种扩繁接种!
“温度…湿度…必须盯死…”张广林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身体微微晃了一下。
陈宇眼疾手快,一把扶住老人。入手处,老人的手臂冰凉而微微颤抖,显然体力透支到了极限。
“张老师!您快去歇会儿!这里交给我!”陈宇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他将张广林扶到土炕边。
张广林没有拒绝,几乎是瘫倒在冰冷的土炕上,沾满酒精和泥土的手无力地垂着,眼睛却依旧死死盯着墙角那堆覆盖着棉被的玻璃罐,喃喃道:“七天…至少七天…不能出差错…一点都不能…”
“您放心!我拿命看着!”陈宇斩钉截铁。他转身,对着同样疲惫不堪但眼神亮得惊人的王满囤、孙瘸子等人,声音嘶哑却带着强大的力量:“王会计!安排人!三班倒!给我寸步不离地守着这些罐子!温度计、湿度计,每小时记录一次!火盆不能灭也不能太旺!棉被湿了立刻换干的!孙大爷!您老经验足,温度湿度您多把关!”
“栓子!二狗!带人立刻去坡地!检查所有排水沟!加固!再加固!草帘子全部盖好!但注意留通风口!绝不能再积水!绝不能再出现局部高温高湿!”陈宇的指令一条条清晰下达,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其他人!回家!抓紧时间休息!吃饭!下午继续上工!云雾村能不能活,就看这七天了!”
众人轰然应诺,疲惫的脸上重新燃起希望的火光,迅速分头行动。
陈宇安排好一切,才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和浑身撕裂般的剧痛袭来。额角的伤口一跳一跳地胀痛,肩膀被麻绳勒破的地方火辣辣,冰冷的湿衣服贴在身上,带走最后一点体温。他扶着墙壁,缓缓坐到张广林旁边的炕沿上。
他看着墙角那堆覆盖着的玻璃罐,又看看窗外依旧阴沉的天空和泥泞的村庄,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感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钱,花了。设备,凑齐了。菌种,接种了。技术核心,暂时握住了。
但,这只是万里长征刚开了个头。
王有财的报复,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赵三炮那条毒蛇,绝不会善罢甘休。三个月六万块本息的军令状,像一道催命符!而眼前这三十六罐脆弱的菌种,如同襁褓中的婴儿,任何一点闪失——温度波动、湿度过大、杂菌感染…都会前功尽弃!
更可怕的是天气!这场雨,还没停!坡地上的种源,还在经受风雨和病菌的双重考验!
内忧外患,步步杀机!
陈宇疲惫地闭上眼睛,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冰冷的湿意透过衣服,沁入骨髓。但他不能倒下,甚至不能有丝毫软弱。他是云雾村的主心骨,是这艘在惊涛骇浪中挣扎的破船唯一的舵手!
他必须撑住!必须比任何人都更狠!更硬!
就在这时,王满囤脸色难看地推门进来,声音压得极低:“陈书记…赵三炮…刚才在村里放话…说…说您昨天在信用社…是拿斧头逼着王有财抢的钱…是犯法的…他还说…说您签了个什么军令状…三个月还不上钱…要…要拿命抵…”
果然来了!这条毒蛇的獠牙,第一时间就咬向了最致命的伤口!陈宇猛地睁开眼,眼底没有惊慌,只有一片冰冷的杀意和决绝。
“让他说。”陈宇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带着一种暴风雨前的死寂,“告诉所有人,钱,是我陈宇借的!债,是我陈宇背的!三个月后,连本带利,我还不上,我陈宇自己把脑袋割下来,给信用社送去!”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淬火的刀锋,扫过王满囤惊骇的脸,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但是!在这三个月里!谁敢动坡地上的天麻一根手指头!谁敢碰张老师这些罐子一下!谁敢在背后使绊子、耽误了救命的菌种!我陈宇!现在就劈了他!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把这话,一字不漏地,给我放出去!”
王满囤被陈宇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近乎实质的杀气震慑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挺首腰板:“是!陈书记!我…我这就去!”
王满囤刚离开,一首闭目养神的张广林,眼皮微微动了一下,沙哑的声音低低响起,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苍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年轻人…你…这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啊…”
陈宇转过头,看着老人疲惫而清亮的眼睛,染血的脸上露出一丝极其疲惫却又无比坚定的笑容:
“张老师,云雾村这口锅,早就架在火山口上了。我陈宇,不过是第一个跳进去,想把火扑灭的人。烤不烤的…顾不上了。只要能把菌种保住,把天麻种活,烤熟了…我也认了。”
窗外的雨,又渐渐大了起来,敲打着破旧的窗棂,发出沉闷的声响。土屋里,浓重的消毒水味、硫磺味和泥土的腥气交织弥漫。墙角那堆覆盖着棉被的玻璃罐,在昏暗的光线下,沉默地孕育着微弱的、却足以燎原的星火。
一场以命为注、与时间赛跑的残酷淬炼,在这冰冷的雨幕中,才刚刚拉开血腥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