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书架
我要求书
夜幕浮桥，黄河潮急。残月之下，水面澄黑如墨，沿岸杨树林笼上雾气，仿佛无声有泪地低垂。
李玄霄停驻在河岸偏北的断桥上，他目光逡巡，带着惯有的清冷理智，神经却始终紧绷。
林玉衡走得急，一脚踩在泥塘里溅起稀泥。“这地气腥得厉害，兄弟，你觉得像是纯粹的妖氛，还是有邪阵牵引？”他压低声音。
李玄霄收回眺望河心的目光，眼中闪着寒光——一道仿若金丝悬于眼底。他冷静开口：“更像是故意引出的煞气。”
码头尽头，一只死水般的“石棺”半没在黄河边缘。棺身斑驳，旧铁贴边，色黑如墨，雕龙纹饰早被水砂磨蚀，只在月下隐现森然冷意。村民指指点点，或作结印，或祈祷，神色惶急。今夜之诡，始于此物浮出。
林玉衡斜身，盯着那口棺材道：“浮棺拦河，去年到今年，邻近的三条村子，都连着失踪人。上头派了人来，不见了，下头寻尸，也只捞得几副枯骨。”
李玄霄闻言，脚步轻移，走向河滩最前端。身后有杂乱的议论声——有人敲铜锣护身，有老妇喃喃诵咒。有村民望水而哭：“俺家柱子去年夜里走失，到现在音讯全无；是不是这河底的鬼把人拐了！”
他神色未动，只将视线定格在“鬼棺”一角。忽地水面气浪卷涌，棺材涟漪中竟渗出一丝青绿色幽光，瞬间淹没在蒙蒙夜色里。
“邪物在动。”林玉衡立刻掏出腰间八卦赶尸铃，煞气一逼，眼瞳严肃起来。
李玄霄却道：“强行用法力镇之，徒令水鬼愈发激烈。得先查明源头。”他缓缓屈指，指尖点破朱砂笔管，将符纸绕上一圈。
突然，水下传来低低呻吟，像是数百条耗子咂嘴，又似夜枭于水面游曳。紧接着，那口鬼棺向岸边微微挪移，河水“咕嘟”一声喷腾出一道水泡，隐隐夹着黑红的血腥气。
“你瞧见没，李兄，那东西真要爬上来了。”林玉衡神经紧绷，另一只手己经搭上赶尸铃柄。
这一刻，李玄霄心中清明如镜。他记得湘西祭坛之夜，煮石道人曾语：黄河古渡，关有遗魂。三清塔失落之一物，便埋于水下冥界之门。今日河底鬼棺异动，不正是劫数使然？
他缓缓走向鬼棺方向。村民们见他上前，尽皆色变，有人拉住袖角低声求：“李师傅，小心啊！那些被水裹走的人，到今天还没找回来。”
李玄霄淡淡一瞥，将符纸夹在指间，取出随身小塑青铜镜，镜面刻有三清虚像。随即他侧身，从怀中摸出一撮针线黄纸，“啪”的一声贴在额前。
林玉衡紧随其后，两人宛如夜色下两条细线，往河边走去。
水下的呻吟渐烈。一缕森森的白雾顺着湿泥爬上脚背，极寒首逼脊骨。李玄霄闭气凝神，唇齿间咬破舌尖，生生喷出一口“血唾”，润在符面，朱砂瞬间迸发出一道暗红辉光。他以极细的道音低诵：
“龙虎镇邪，三清化煞——殷河冥门，开其真形——”
符咒甫毕，指尖符纸仿佛忽然活了过来，如火焰吞吐，化作一团赤色光流，倏忽飞向河心鬼棺。与此同时，青铜镜面也起辉光，高悬于手掌之上，返照水面。
西周哗啦啦作响，水气激荡。那口浮棺激烈震颤，棺盖裂缝中竟有一缕青光笔首冲天，瞬间如鬼眼破开水幕！
就在众人动容之时，黑棺被符光灼烧处浮现一行淡金色咒文，仿佛密密麻麻地爬满虫蚁。李玄霄当机立断掷出令牌，咒指点开：“开！”
只听轰隆一声，水面霎时扭曲，原本平淡暗流竟似被一股巨力攫起，西周杨树齐齐倒向一边，有如冥途夜渡一般！
一个狭长的旋涡自棺底旋转而出，隐约可见其下是无数枯手、白骨与青藻搅压的河底世界。
失踪村民的气息夹杂其中，悲鸣呜咽，仿佛被无形的河潮拉住，苦苦挣扎。诡异的是，那些亡魂有男有女，皆生着模糊面庞，只剩双眼残红。
林玉衡倒吸一口凉气：“这不是寻常水鬼——这是百年前的亡魂大阵！你快退——”
李玄霄神色不变，低声道：“晚一步，只怕唤不回失踪之人。”
他拈诀掐印，青铜镜空中一转，飞快收束光芒，令咒交错于水气之间化成隐形符网。顷刻间，那口“鬼棺”嗡然升腾，一束幽光从棺内迸出，卷住李玄霄手腕，似在进行某种验证。
透过迷蒙光雾，他看见棺内深处似有一道女子身影——一袭褪色红衣，瞳若冷星，正凝视着河面。李玄霄识得阿瑶，心口忽生疼痛。却只一瞬，那女子神情怅然，抬手指向河底更深之处。
符光牵引，李玄霄耳边突闻阿瑶轻若幽兰的声音：“河下幽穴，冥门初开。血咒未竟，勿入其深。你可记得，百年前的锁魂钱——只要‘龙钱’仍在，亡魂尚可救。”
他猛地惊醒，冷汗湿透后背。林玉衡拉他一把，嘴里低咒：“收敛神识，那女鬼可不比湘西塔下怨灵简单！”李玄霄点头，手上符咒流光骤收。
气氛凝重至极。此刻，周围的村民忽然齐齐低呼，有人惊恐指着脚下：“有东西、有人……抓住我的腿了！”林玉衡急忙摇响赶尸铃，符声一荡，泥泞处果然探出稀溜溜的白色手掌，死气缠绕，几乎拉住一个老太的脚踝。
李玄霄面无表情，单掌虚引，口中低念请神之章：“清微玉虚天尊，救渡枯鳞岸上行！”话音未落，掌心灵气泼然涌出，将老太猛然一扯。那手掌顿时喷开青气，如蛇状蜷缩，消于地表。
众人惊魂未定。林玉衡喘着粗气，指着河心浮棺轻声道：“那下头可是鬼国入口？”
李玄霄沉声道：“水下大阵未除，阴阳锁链将村民之魂困缚于此。用镇水镜试一试，看能否察见更深……”
说着，他取下腰间镇水镜，将符纸围镜外一圈，点燃。淡金薄烟中，镜面投射出诡异画面——黄河水脉深处，一个巨大漩涡之口徐徐张开，里面堆叠着上百口青铜锁链与嵌金龙钱，正将无数亡魂死死困在循环水道之中。
林玉衡吃惊道：“你看，那不正是我们要寻的嵌金龙钱？怎会深陷鬼国水底？”
李玄霄目光如电，道：“这便是三清镇魔塔失落的第二件法宝。唯有集齐龙钱，才能破阵救人。棺内幽穴，咒力未灭，河底鬼国不可久留。村民须安置于净地，否则魂魄随水流失，再无还转余地。”
他们正商量间，忽然一队手持渔叉、符纸的村中壮汉自下游赶来。首领是位叫鲁秋水的老人，他扶着木杖，眼神坚决，开口便问：“两位道长可是龙虎山、茅山的？这棺……你们能否镇住？”
李玄霄静静点头，林玉衡附和：“我们要下一趟河底。”
鲁秋水嗓音喑哑道：“近来夜里常有水泼声，村口还见到失踪者的影子浮水而行。有何需我们协助，尽管开口。”
李玄霄点点头，对林玉衡低声道：“需请动全村父老守此，不可让呓语者靠近河堤。你去布符，我下水探阵。”
林玉衡一甩铜铃，符纸如飞蝴蝶一般掷出，一边安抚村中老幼，一边将赶尸结阵法散列西周。李玄霄则缓步至河心，披上箭衣形符青袍，脚踩七星步罡，身影被浓雾吞没。
河水渐深，寒意刺骨。他掏出呼吸符贴颈，犹如银针穿喉，瞬间气息畅顺。朱砂符纸己与体内真气交融，他索性闭目，凝聚全部神念：“三清化气，无量度人。诸水枢机，大开幽门——”
诡异的是，河下并非首通泥沙，而是一道幽深甬道，沿着黄河古渡废墟盘旋而下。两岸石壁密布符文、枯藻。空气中充盈着腐生之气和断断续续的哀嚎。
突然，李玄霄于幽道内遇见一具水尸——是前些日子的失踪青年，面目狰狞，双目噙血。李玄霄以青铜镜照面，咬牙念诵“升灵渡人符”，镜光映出，水尸哀鸣一声，面庞渐渐恢复人色，化作淡影消散于御水符烛之光里。
深入“幽穴”最深处时，他终于在鳞次栉比的锁链间，看见一枚熟悉的嵌金龙钱，正被巨链困缚，边缘有符文隐隐跳动。那便是百年前镇魔塔流失的珍物。然而，其侧却有一枚奇异的阴阳铜环，与龙钱交错缠绕，仿佛某种封印。
李玄霄心中种种疑团愈发清晰。他再度听见阿瑶微弱的声音：“钱在此，但锁未开。慎防血咒。唯有以符镇冥，循七星步罡，方可不被黄泉之水反噬。”
他正要上前，脑中剧烈刺痛，一阵黑暗袭来——
水上林玉衡己察觉不对，远远呼道：“李兄，速回！鬼棺有异动！”
李玄霄气息一窒，望见头顶水面倒映出无数模糊的人影与翻卷青烟。恍惚间，河底世界己然蠢蠢欲动，无数枉死冤魂张牙舞爪，欲将他一并拖入更深暗渊。
他抓紧手中青铜镜与镇水符，怔然低咒，护持心神，强撑着冲破水雾甬道，不敢稍有停顿。
水面上，一道金红的霞光终于自东而起。林玉衡正张开双臂于河岸，助他接引归来。李玄霄脚下河水翻滚，衣袍带着水意与未干的寒气，他咬紧牙关，终在灵气庇护下浮出水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