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中,隐有妇孺呜诉、儿啼鬼啸,如潮声,从河岸蔓延至两人脚下。
李玄霄手腕一抖,折符指破,符纸猛然燃为赤火,倏地送出一蓬血光,在夜色里画出“净水除秽”六字。他右指、左掐诀,沉声道:“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敕!”符火旋即飞洒落地,泼出一道明亮的朱砂痕印,纵横断桥。
林玉衡紧随布阵,目光落在桥下。他低叱:“这水下不单有孤鬼,多半还藏着大东西!”铜铃甩响,数道灰影扑江而起,近即是湿漉漉的冤魂,发髻散乱,浑身上下似浸泡多时的腐朽纸人。
李玄霄镇定,反手拔下背上的七星龙渊剑,剑身在雾中亮起青芒,如有星辉附骨。他道:“诸事归正,先破众鬼!”
雾气中,更多怨灵浮现,有水客、渔夫、舟工,神情迷惘,衣衫飘零。林玉衡咬牙踢起一道水花,将赶尸铃猛地一震:“起尸镇符,镇!”铃声如由远及近,顷刻压下雾中哀嚎。黄河水坑顿显死寂,一时间连鬼影都僵止在水面上。
这时,河心下方忽有沉闷的鼓声作响。沉水阴音,自黄沙深处浮升。桥底巨棺之上,磷火渗出,接连带出森森鬼气。李玄霄顿觉脊背发寒,心下明了,真正的“河神”尚未现身,眼下不过是舆尸引魂的序幕。
两人对视一眼,林玉衡轻声道:“我听苗疆老辈说,黄河百年水祟,若遇巨棺重现,定有河伯冤咒现世。”
李玄霄微微点头,道:“这些冤魂都非自愿,他们的怨气只是一道介壳。我们不破阵,河伯根本不现。”语罢,长剑再振,剑尖指地,口诵龙虎秘咒:
“黄河千里,众神伏水,无疆咒怨,与我破之!”
风卷水烟,应声而动。朱砂痕印骤然发光,冲击桥墩两侧,将第一波怨灵焚作飞灰。余下恶魂见势,西散后退,却并未完全离散,反而依令被“什么”束缚着,不得脱逃。
气氛被逼至极致,黄河心腹的鼓声愈发狂暴。雾色骤然变作沉蓝,水面鼓荡,仿佛要分开。就在这一刻,黑棺缓缓升起,像是被无形巨手牵引。棺盖之上,缠绕着金线符篆,映出“河伯”二字。
林玉衡低呼出声,赶尸铃急响,胡服下的汗水己濡湿脊背。李玄霄迎风不动,双眼凝注。他知,河伯不是单薄恶鬼,而是昔年横死、神位跌落后化作的水祟首领。
棺盖嘎吱作响,一道影子缓慢站起。那是一个披湿发、浑身阴浸青藻的壮年男子,面似铁器,目光猩红,肩披破布裳,身下水迹猩黑。男子缓步从黑棺走出,每踏出一步,雾气如浪拍来。
他口中喃喃自语,声音似远古波涛:“吾执河权百载,守不住人心。今日水下沉冤,谁人与我解咒?”
李玄霄沉声应道:“你为河伯,死者皆你所系,他们缘何怨气不息?”
剎那间,十几缕鬼影忽地浮现河水上,惨白、哭嚎,攀扯河伯足踝。壮年男子一声怒吼:“虚言巧舌!你可知百年前洪灾,谁为替身,谁为祭肉?”
林玉衡咬牙道:“他不是作祟,而是求解脱。”李玄霄拦住他,说:“莫动手!”又高声沉喝:“河伯冤魂,若真有不得己,愿闻其由!”
风忽凛冽,棺顶磷火盛放。河伯脸色痛苦,手指桥基大呼:“百年前,鄱阳大旱,因人献祭,覆舟沉水。吾守洪患,诸民却诬吾为祸,生生被沉——非吾心愿!百口莫辩!”
李玄霄沉思,缓缓道:“你所守护,本为众生之利,何苦枉作怨咒祸人?此地每每暴水,正因咒未解。”他举剑立于身前,低声召唤:“请三清正神,破迷障,渡河伯归道——”剑尖一点,一道光柱首上桥拱。
符光照彻水心,那些缠于河伯的冤魂逐渐显现本貌:弱小的少年,虔诚的老妇,无辜的渔民……皆是百年前的无辜祭品。他们齐声呜咽:“以血肉祭水权,从未得安宁。”
林玉衡闭目,铃声渐弱。李玄霄深吸一口气,从腰间取出一面半旧铜镜,正刻“镇水本源”咒纹。“此镜镇魂,愿渡忘归。”他运转龙虎咒,用剑划开自身食指,鲜血滴镜。
血滴镀过铜镜,光耀如旭。李玄霄缓步上前,将镜面对准河伯。铜镜照见其本形,霎时水气缓缓收缩,河伯痛哼倒地,百年前的枷锁、符篆如泡沫消散。
镣铐断裂,河伯凄苦仰天长呼:“吾愿息怨,还河灵!”身影虚淡,渐渐融化于水雾。余下亡魂也一一消散,只余哀怨。水面重归平静。
李玄霄收剑,疲倦地向后踉跄一步。林玉衡冲上前拍了拍他肩膀,绷着脸道:“你这命真不要了!刚才若镇不住,他就要翻江倒海了!”
李玄霄淡笑,声音低沉:“冤魂未安,暴力不能破咒。且查棺中法器吧,此次破阵,该有所获。”
两人绕至黑棺正前。棺盖己现巨裂,金线燃烧后,内部露出玲珑道器。那是一枚嵌有游龙金纹的方孔铜钱,古气森森,但符咒鲜明,正是传说中“三清镇魔塔”失落的“嵌金龙钱”。
林玉衡一把捡起铜钱,神色肃穆:“塔器果然在此。可惜,黄河百年水阵与这枚金钱相制,若非咒解,怕是永无现世之机。”
塔器失散各地,每一枚法器皆缠绕宿怨。这黄河鬼棺之谜,只是劫数冰山一角。塔器在手,真正的阴谋才逐渐露头。
林玉衡突然顿住脚,指着棺底角落,神色微变:“那是什么?”李玄霄低头,看见碎裂的棺木里,盘踞着一缕淡淡红影。红影蜷缩,隐若叹息。他心头微凛,体内血气蓦然悸动——那是阿瑶的气息。
一时间,万籁俱寂,天地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