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把出租屋烤成了铁皮罐头,晓霖用硬纸板折的扇子呼啦啦扇着,塑料星星发卡被汗水粘在额角,像一颗摇摇欲坠的泪。苏哲的二手电脑突然蓝屏,代码在黑屏上炸开细碎的雪花,他猛地拍了下主机,震得窗台的绿萝叶子簌簌掉粉——那是晓霖从花店垃圾桶里捡的枯叶,用胶水粘在枯枝上冒充盆栽。
“这破电脑比我奶奶的假牙还松!”晓霖把刚熔好的塑料星星丢进冷水,滋滋的蒸汽里浮着她晒脱的皮。苏哲没说话,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滑动,短视频平台的推荐页像万花筒,穿貂皮的贵妇对着镜头涂口红,农民工大哥用挖掘机炒菜,点赞数都在百万以上。
“你看这个!”他突然把手机怼到晓霖眼前,屏幕里一个卖毛衣的大姐正跟着广场舞神曲扭腰,左下角的购物车图标疯狂跳动,“她昨天才开播,现在订单量比实体店一年都多!”晓霖凑过去,鼻尖差点碰到屏幕,睫毛在像素光点上投下颤抖的影。
“可我……”她下意识摸了摸洗得发白的T恤,领口处还留着上次摆摊时蹭的油渍,“我这舞……能卖东西?”窗外的蝉鸣突然拔高,苏哲看见她后颈渗出的汗珠,顺着脊梁骨钻进牛仔裤腰带里。他想起昨夜她在楼道里对着消防栓练舞,月光把影子投在发霉的墙面上,亮片裙扫过积水时,溅起的水珠都像碎钻。
“能!”苏哲的声音把铁皮棚顶都震得嗡嗡响,他翻出压在床底的大学课本,《消费者行为学》的扉页画着密密麻麻的思维导图,“你看这些数据,首播带货的转化率和互动性呈正相关,你的舞蹈能制造记忆点,再结合产品卖点……”晓霖看着他眼里突然燃起的光,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燎原之火,比酒吧舞台的追光灯更炽热。
他们在傍晚的楼道里搭起首播间:旧书堆成的三脚架支着破手机,晓霖用指甲油给塑料星星涂了层荧光粉,粘在捡来的相框上做背景板。苏哲把保温箱改造成补光灯,用白色塑料袋蒙上后,光线柔和得像老家的月光。当第一缕夕照穿过窗棂时,晓霖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我有点怕……”
“怕什么?”苏哲帮她理了理被汗水粘住的刘海,指尖触到她发烫的额头。
“怕……怕别人笑我。”她低头盯着磨破的帆布鞋,鞋尖还沾着上次摆摊时的泥点。苏哲突然想起父亲送他上大学时说的话:“娃,别在乎别人眼光,咱土里刨食的手,也能攥出金子。”他从抽屉里拿出那颗被城管踩裂的CD星星,用胶水仔细粘好,别在她衣领上。
“开始了!”他按下录制键,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晓霖像被烫到般后退半步。楼道里的声控灯突然亮起,惨白的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剥落的墙皮上,亮片裙在劣质光线下显得格外廉价。苏哲赶紧咳嗽两声,灯又灭了,只剩下手机屏幕的微光,像一颗孤独的星辰。
“大家好……”晓霖的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我……我叫晓晓,今天给大家带来的是……”她突然忘词了,手指紧张地绞着裙角。苏哲在镜头外比划着星星发卡,她猛地想起什么,从布袋里掏出颗发光星星:“看!这是我做的星星发卡,五块钱三个,能……能映出彩虹!”
她下意识地转了个圈,亮片裙扫过墙角的积水,溅起的水花在手机光里闪了一下。苏哲赶紧把镜头对准发卡,CD碎片在转动中反射出七彩光斑,像谁把银河揉碎了嵌在塑料片里。晓霖突然想起老家的油菜花田,想起对着稻田跳舞的自己,动作渐渐舒展起来,脚尖点地时,踢翻了身后的旧书堆。
“不好意思……”她蹲下去捡书,头发散下来遮住半边脸,却露出了后颈那道细长的疤痕——那是小时候爬树摘槐花摔的。弹幕突然飘过一条:“小姐姐好可爱,发卡怎么卖?”晓霖愣住了,苏哲在旁边使劲点头,她慌忙报出微信号,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雀跃。
视频录到第三遍时,晓霖己经能踩着拍子介绍产品了。她把星星发卡别在苏哲的工牌上,对着镜头笑出小虎牙:“看!我男朋友戴着多好看!”苏哲的脸“腾”地红了,像被舞台追光灯首射的小鹿,却听见手机里传来“叮”的一声——有人下单了。
他们熬到后半夜剪辑视频,苏哲的破电脑卡得像头老黄牛,晓霖就用牙签给塑料星星钻孔,准备明天的货。凌晨三点,当她把最后一颗星星串在红绳上时,突然听见苏哲低吼一声:“爆了!订单……挤爆了!”
破电脑的屏幕在死机前定格着后台数据,订单数像疯长的藤蔓,每分钟都在刷新纪录。晓霖凑过去看,眼睛突然睁得像铜铃——后台余额显示的数字,比她在酒吧跳三个月舞赚的还多。她下意识掐了自己一把,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却还是不敢相信:“苏哲……这是真的吗?”
苏哲没说话,只是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晓霖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混着汗水味,突然想起台风夜那碗泡面的温度。窗外的天快亮了,第一缕晨光穿过铁皮棚的缝隙,照在散落一地的星星发卡上,塑料片反射出的光,比任何霓虹都要璀璨。
“我们……我们成功了?”晓霖的声音带着哭腔,指尖颤抖地划过手机屏幕上的订单备注,有人说“星星很亮,像我奶奶做的”,有人说“小姐姐跳舞时眼里有光”。苏哲拿起那颗被胶水粘好的CD星星,贴在她眼皮上:“你看,是我们的星星在发光。”
楼道里传来邻居开门的声音,晓霖突然想起什么,从床底拖出个旧鞋盒,里面是她攒了半年的钱,皱巴巴的票子上还留着汗渍。“我们有钱买新电脑了!”她把钱倒在桌上,硬币滚得到处都是,苏哲却看见她指甲缝里还留着打磨塑料时的毛刺。
他们在晨光里清点订单,晓霖负责写快递单,苏哲负责打包。当第一缕阳光完全照进楼道时,晓霖突然放下笔,对着窗外的高楼唱起来:“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她的声音被来往的车流声吞没,却让苏哲想起老家田埂上,母亲割稻子时哼的山歌。
破手机还在不停地响,微信提示音像密集的鼓点,敲在两人心上。晓霖看着苏哲打包时认真的侧脸,突然觉得那些被城管驱赶的日子,那些在漏雨的出租屋吃泡面的夜晚,都成了此刻星光下的序曲。
“苏哲,”她突然开口,手里的快递单上沾着胶水,“你说我们以后……能有间自己的工作室吗?”
苏哲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向窗外。远处的东方明珠塔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颗巨大的星辰。他想起父亲说的“草籽也能长成树”,想起晓霖护着星星发卡时倔强的眼神,重重地点了点头:“能,肯定能。”
阳光越来越强,照在满地的星星发卡上,每一颗都在闪闪发光。苏哲和晓霖相视而笑,眼里都映着对方的影子,还有屏幕上不断跳动的订单数字。他们知道,这只是开始,这场由一颗塑料星星点燃的野火,终将在这钢筋水泥的森林里,燎原成一片属于他们的星光。
而那些曾被踩在尘埃里的梦想,也终于在汗水和坚持的浇灌下,开出了最璀璨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