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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季的雷阵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晓霖刚把最后一排星星发卡摆在防水布上，铜钱大的雨点就砸在铁皮棚顶，发出密不透风的鼓点。她慌忙扯过塑料布覆盖货物，指尖被生锈的棚架划开道细口，血珠混着雨水渗进廉价的亮片里。
“晓晓，快收摊！城管来了！”隔壁卖袜子的阿婆突然尖叫起来，铁皮小推车在湿滑的路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苏哲刚从早市的另头赶来，手里还提着给晓霖买的热豆浆，就看见穿蓝色制服的队伍像潮水般涌进巷口，扩音器的吆喝声震得雨帘都在发颤。
“收！赶紧收！”晓霖的声音被雨声撕碎，她跪在地上往帆布包里扒拉发卡，雨水顺着刘海糊住眼睛。苏哲扔掉豆浆扑过去帮忙，指尖触到防水布下冰凉的塑料星星——那是她用废品站捡来的饮料瓶熔成的，每个星星的中心都嵌着从旧CD上剪下来的碎片，能映出细碎的光。
“那边那个！说你呢！”一个城管队员踩着水花冲过来，橡胶棍敲在晓霖的推车把手上，“违规占道，暂扣物品！”晓霖猛地把帆布包搂进怀里，像母鸡护着最后几颗蛋，身体死死压在散落的发卡上。
“求你了大哥，”苏哲挡在她身前，雨水顺着后背灌进衣领，“我们马上走，东西别扣行不行？”他看见队员腰间的记录仪闪着红光，想起老家三叔卖西瓜被城管掀了摊子后蹲在路边抽烟的样子，烟头在雨里明明灭灭。
“少废话！”另一个队员抬脚去踢防水布，五颜六色的发卡顿时滚了一地，有几颗掉进积水里，像被揉碎的彩虹。晓霖尖叫着扑过去捡，膝盖撞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她却浑然不觉，只是颤抖着把星星发卡往手心里拢，指缝间渗出的血滴在塑料片上，开出妖异的红花。
“别碰它们！”她突然抬起头，雨水混着泪水从脸上滑落，眼神却亮得惊人，“这是我们的星星！”苏哲从未见过她这样的表情，像只被逼到墙角的幼兽，明明浑身都在发抖，却用身体筑起一道脆弱的墙。
城管队员愣了一下，大概没见过有人为了几毛钱的发卡如此拼命。就在这时，晓霖怀里的帆布包突然散开，几百颗星星发卡顺着雨帘滚出去，有的撞在城管的皮靴上，有的漂进阴沟里。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手脚并用地去捞，却被队员一把抓住手腕。
“松手！”苏哲猛地推开那只手，自己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队员踉跄着后退半步，恼羞成怒地扬起橡胶棍。晓霖突然把苏哲往身后一推，自己扑在散落的发卡上，后背结结实实挨了一下，闷哼声被雨声吞没。
“晓晓！”苏哲想去扶她，却被另一个队员拦住。周围的摊贩早己作鸟兽散，只有晓霖还跪在积水中，把沾着污泥的发卡一颗颗捡起来，嘴唇哆嗦着不知在念叨什么。苏哲看见她指尖的伤口被雨水泡得发白，血水流进掌心，和着泥水在青石板上画出歪歪扭扭的轨迹。
“行了行了，跟个疯子似的。”领头的队员不耐烦地挥挥手，“赶紧滚蛋，再让我看见你们在这儿摆摊，全给你们收走！”橡胶棍在晓霖头顶晃了晃，队伍踩着满地狼藉离开，留下身后此起彼伏的关门声和雨打铁皮的噪音。
巷子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晓霖压抑的啜泣声。苏哲蹲下去抱她，才发现她怀里紧紧搂着个铁盒子，里面是她最宝贝的星星发卡样品，边角都被磨圆了。“他们把发光的星星踩坏了……”她抬起头，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那个用CD片做的星星，碎了……”
苏哲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想起昨晚晓霖在台灯下用砂纸打磨CD碎片的样子，指尖磨出了泡，却笑着说“这样星星就能映出彩虹了”。他捡起一颗掉在水里的发卡，塑料星星上还沾着泥点，中心的CD碎片果然裂了道缝，像天空中被劈开的银河。
“没事，我们再做，”他擦掉发卡上的泥，声音有些发颤，“我帮你找更多CD片，比以前的都亮。”晓霖看着他手里的星星，突然哇地一声哭出来，像个迷路的孩子。苏哲把她搂进怀里，任雨水浇在两人身上，只觉得怀里的身体轻得像片羽毛，却又重得像整个世界。
他们在雨里坐了很久，首到巷口的阿婆颤巍巍地送来两把破伞。晓霖接过伞，却先把苏哲头上的雨水擦干，指尖划过他额角的淤青——那是刚才推搡时撞的。“疼不？”她轻声问，眼泪又掉了下来。苏哲摇摇头，拿起她受伤的手，用干净的纸巾擦掉血迹：“你看，你的星星还在呢。”
晓霖低头看着掌心的发卡，那颗塑料星星虽然沾着泥，却依然固执地反射着微弱的光。她突然破涕为笑，用袖子抹掉眼泪：“对，星星还在。”她把发卡别在苏哲的衬衫上，“你戴着，这样就不会丢了。”
雨渐渐小了，巷子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苏哲帮晓霖收拾残局，把还能用的发卡放进干净的布袋里，破了的就挑出来，说拿回去融化了重新做。晓霖蹲在地上，用树枝把青石板上的血迹和泥痕划掉，雨水冲刷过后，石板上只剩下几个模糊的红点，像不小心滴落的玫瑰花瓣。
“苏哲，”她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我们不能放弃摆摊。”她举起手里的星星发卡，水珠从上面滚落，“这是我们的星星，是我们一点点攒出来的希望。”
苏哲看着她眼里重新燃起的光，想起父亲寄来的信里说“草籽落在石缝里，也能长出芽”。他点点头，帮她把歪斜的推车扶起来，帆布包上的泥点在天光下泛着冷光，却掩不住里面星星发卡细碎的亮。
“走，回家，”他接过晓霖手里的布袋，“我给你煮碗面，加两个鸡蛋。”晓霖笑了，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却像雨后初晴的天空，干净得让人心疼。她把最后一颗星星发卡别在推车上，塑料片在微风中轻轻晃动，映着远处高楼的玻璃幕墙，像谁不小心撒在尘埃里的花。
他们推着残破的小推车走在雨后的巷子里，车轮碾过积水，发出吱呀的声响。苏哲看着晓霖一瘸一拐的背影，想起她刚才护着发卡的样子，突然觉得这个瘦弱的女孩身上，有种他从未有过的坚韧。那些被城管踩在脚下的星星发卡，不仅是晓霖的希望，也是他们在这城市里，用双手一点点捧起来的光。
或许他们只是这城市里微不足道的尘埃，但尘埃里也能开出花来。只要心里的星星还在，只要双手还能创造，那些落在霓虹深处的梦想，总有一天会像这些塑料星星一样，反射出属于自己的光芒。
走到出租楼门口时，晓霖突然停下脚步，从布袋里拿出颗最亮的星星发卡，别在苏哲的工牌上。“这样你去代驾的时候，星星就能陪着你了。”她说完，自己先不好意思地笑了，耳朵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苏哲低头看着工牌上的星星，塑料片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像晓霖眼里的倔强和温柔。他突然想起大学时读过的诗：“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此刻，他和晓霖就是那如米小的苔花，在这钢筋水泥的森林里，倔强地开着属于自己的花，守着属于自己的星星。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两人摸黑上楼，晓霖的手不小心碰到苏哲的手，又像受惊的小兔子般缩回去。苏哲却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指尖触到她掌心的伤疤，那是刚才捡发卡时留下的。两人都没说话，只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一步步往上走，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像某种无声的约定。
尘埃里的花，终将在风雨后绽放。而他们的星星，也将在不久的将来，照亮这片曾让他们遍体鳞伤的霓虹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