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雨丝裹着海腥味渗进老城区的砖缝里,苏哲站在潮湿的巷口,望着斑驳的门牌“梧桐巷17号”。铁皮招牌被海风啃噬得只剩半块,铁锈沿着裂缝蜿蜒成暗红的纹路,像一道未愈的伤疤。
推开虚掩的木门,腐木特有的酸涩气息扑面而来。前厅的石灰墙剥落大半,露出内里泛黄的报纸,1987年的《滨海日报》头条新闻标题还隐约可见。地面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散落着几片枯黄的梧桐叶,边缘蜷曲得如同老人干枯的手指。
“这房子己经空了三年。”房东是个精瘦的老头,布鞋沾着泥点,钥匙串在他指间晃出清脆的声响,“水电都是通的,就是墙面得重新刷。”他的目光扫过苏哲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年轻人,你确定要租这里?隔壁五金店都说阴森得很。”
苏哲弯腰捡起一片梧桐叶,叶脉在指尖微微发烫。三个月前他从美院退学,行李箱里除了画笔和颜料,还装着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玉佩。此刻玉佩贴着心口,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医院走廊里那盏忽明忽暗的白炽灯。“就这儿吧。”他掏出皱巴巴的合同,钢笔尖在“承租人”一栏顿了顿,“我想开间工作室。”
傍晚时分,晓霖踩着积水跑来时,苏哲正站在梯子上清理天花板的蛛网。女孩扎着高高的马尾,浅蓝色帆布包边缘绣着细碎的雏菊,雨水顺着伞骨在地面溅起一朵朵水花。“你疯了?”她仰头看着斑驳的墙面,睫毛上沾着细密的水珠,“这种地方连蟑螂都住不下去。”
“你看。”苏哲突然从梯子上跳下来,带起一阵灰尘。他拉着晓霖走到后窗,推开吱呀作响的木框。雨不知何时停了,西边的天空裂开一道橙红色的缝隙,夕阳的余晖斜斜地洒在潮湿的青瓦上,远处港口的起重机剪影在暮色中缓缓转动。“像不像莫奈画里的港口?”他的眼睛发亮,“只要把墙刷白,阳光就能在画布上跳舞。”
晓霖被他的热情感染,忍不住笑了。她放下帆布包,从里面掏出两个玻璃罐:“知道你肯定没吃饭。”罐子里装着紫菜饭团和梅子茶,还贴心地裹着保温布。苏哲接过饭团时,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茧——那是常年弹吉他留下的痕迹。
接下来的半个月,两人几乎泡在这间破旧的屋子里。晓霖负责调配颜料,苏哲爬上爬下地刷墙。废弃的报纸糊在地面防止颜料滴落,收音机里循环播放着朴树的《生如夏花》。当第一面墙终于变成纯净的白色时,晓霖突发奇想,用深蓝和银灰在墙上画了片星空,流星的尾迹恰好延伸到门框边缘。
“还差个风铃。”某天收工时,晓霖望着空荡荡的门框说。她翻出闲置的易拉罐,用美工刀仔细切割成星星形状,又找来几根旧筷子,将星星串成风铃。金属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在穿堂风里叮叮当当,仿佛把整个夏夜的蝉鸣都揉碎了。
开业前一晚,苏哲独自坐在工作室中央。月光透过新装的玻璃窗,在地面投下菱形的光斑。风铃轻轻摇晃,星星的影子在墙上忽明忽暗。他取出母亲的玉佩,借着月光上面雕刻的莲花,那是二十年前父亲从缅甸带回来的。父亲失踪那年,他才八岁,母亲守着玉佩等了整整二十年,首到临终前仍攥着它不肯松手。
“在想什么?”晓霖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她抱着一大束白百合,花瓣上还沾着水珠,“花店老板说开业要放百合,寓意百年好合。”她眨眨眼,“虽然咱们是工作室,但图个吉利嘛。”
苏哲接过花,手指被花刺轻轻扎了一下。疼痛让他清醒过来,意识到这个承载着无数个日夜汗水的地方,终于要迎来它的新生。“明天会有人来吗?”他忽然有些忐忑。
晓霖把风铃重新调整了位置,确保每个角度都能捕捉到风的轨迹。“放心,我在音乐论坛发了帖子,说有原创画作和即兴吉他演奏。”她狡黠地一笑,“说不定能吸引几个文艺青年。”
第二天清晨,苏哲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揉着惺忪的睡眼打开门,却看见门外排起了长队。人群中有人举着“支持原创艺术”的标语,还有几个背着吉他的年轻人正在即兴弹奏。晓霖站在队伍最前端,朝他比了个胜利的手势,马尾辫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这是......”苏哲有些发懵。
“惊喜!”晓霖递给他一杯热咖啡,“我联系了以前乐队的朋友,还找了几个美院的学弟学妹。”她的目光扫过墙上的星空画,“而且,你的画真的很有感染力。昨晚我把照片发到网上,己经有好几个艺术博主转发了。”
阳光逐渐洒满整个工作室,风铃的声音与吉他声交织在一起。苏哲站在人群中央,看着那些在画前驻足的身影,突然想起母亲常说的一句话:“再暗的夜,也会有星星亮起。”此刻,他终于明白,所谓梦想,或许就是在废墟上种下种子,然后静待花开的过程。
当第一幅画被买走时,买主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她颤巍巍地捧着画,眼中闪着泪光:“这让我想起年轻时的巴黎。”苏哲突然意识到,艺术从来不是遥不可及的阳春白雪,而是能触动人内心最柔软角落的微光。
夜幕降临时,工作室里的人渐渐散去。晓霖坐在画架前,拨弄着吉他弦,轻声哼唱着不知名的曲调。苏哲收拾着散落的颜料,看着墙上的星空画在灯光下闪烁,忽然觉得这间曾经破旧的屋子,此刻竟充满了家的温暖。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晓霖的歌声突然停下。
苏哲望着窗外的星空,想起白天那个老太太的话。“我想办一场真正的画展。”他说,“在海边,让所有人都能看到艺术的力量。”
晓霖笑了,重新拨动琴弦:“算我一个。”她的歌声混着风铃的叮当声,在潮湿的空气里轻轻飘荡,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关于梦想与坚持的故事。
梧桐巷17号的灯光,就这样在梅雨季的夜晚亮起,如同暗夜中的一盏明灯,照亮了两个年轻人追梦的道路。而这,仅仅是故事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