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得化不开,像泼翻的墨汁,死死糊在县城上空。
雨点砸在“藏珍阁”老旧的青瓦屋檐上,噼啪作响,单调又急促。
店堂深处,一点昏黄灯光从虚掩的账房门缝里挤出来,成了这片漆黑里唯一的活物。
顾倾城伏在宽大的红木账案上,指尖捏着细杆毛笔,在一本厚厚的线装账册上勾画。墨迹有些晕开。
她揉了揉发涩的眼角,父亲下午那番话又在耳边嗡嗡作响:“……那个沐昆阳,就是个走运的渔夫!他能给你什么?能守住这祖宗传下的铺面?李老板才是良配,你趁早断了念想!”
心口堵得慌。她索性丢开笔,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颈间一枚温润的羊脂玉平安扣——那是沐昆阳上次送她的小玉件,说是“捡”来的边角料。她信吗?这玉扣分明是前朝旧工,温润内敛。这男人身上藏了太多谜,可偏偏……顾倾城脸颊微烫,指尖的凉意也压不住那股躁动。她甩甩头,重新提起笔,强迫自己看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
店门外,死寂的雨夜里,两条湿漉漉的黑影紧贴着墙根,像水沟里钻出的毒蛇。
“看清了?就那小娘们一个人?”一个嘶哑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
“错不了,灯亮到现在,老顾头早回去了。”另一个声音更粗粝,透着股狠劲,“牛老板说了,东西肯定在她手上,要么在店里藏着。那姓沐的小子孝敬她的,不会差!撬开嘴,不怕她不吐出来。”
粗粝声音的男人从怀里掏出一截细长的铁家伙,前端带钩,熟练地插进两扇厚重木门之间的缝隙,手腕猛地一压一挑。
“咔哒!”
一声轻微的脆响,在雨声掩盖下几不可闻。门内那根老旧的横木门栓,应声而断。
沐昆阳猛地从硬板床上坐起,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后背惊出一层冷汗。梦里那片冰冷的海水,还有顾倾城惊恐下沉的画面,清晰得吓人。
他烦躁地抹了把脸,睡意全无。窗外雨声哗哗,砸得人心烦意乱。鬼使神差地,他抓起床头一件旧外套披上,趿拉着鞋子就冲进了雨幕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焦灼感攥紧了他,像被无形的丝线拉扯着,方向首指藏珍阁那条街。
冰冷的雨水兜头浇下,他反而清醒了些。刚拐进古玩街,一股微弱却尖锐的恐慌感,如同细针,猛地刺进他眉心!这感觉太熟悉了,是异能被强行触发的征兆——感知范围内,出现了强烈的、针对特定目标的恶意!
源头,正是藏珍阁!
沐昆阳瞳孔骤缩,拔腿狂奔。冰冷的雨水灌进领口,脚下泥水飞溅,他却感觉不到冷,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
藏珍阁的门虚掩着,门栓断成两截,可怜兮兮地躺在地上。沐昆阳的心瞬间沉到谷底。他屏住呼吸,将感知异能催发到极致。冰冷的黑暗世界在脑海中展开,穿透厚厚的门板和墙壁——两个散发着浓烈恶意的热源,就在账房门口!
“开门!臭娘们!” 粗粝的咆哮声从账房门口传来,伴随着沉重的踹门声。
顾倾城脸色煞白,死死抵住门后的顶门杠。木门在撞击下痛苦呻吟,灰尘簌簌落下。她抖着手摸向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亮起,信号格却是空的。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砰!” 又是一记猛烈的撞击,顶门杠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缝被撞开一掌宽!一只粗壮、布满刺青的手臂猛地伸进来,胡乱抓挠!
“啊——!”顾倾城尖叫着后退,抄起账台上一方沉重的黄铜镇纸,用尽全身力气砸向那只手臂!
“嗷!”门外传来一声痛嚎,手臂闪电般缩了回去。“妈的!给脸不要脸!” 嘶哑的声音气急败坏,“撞开它!”
沐昆阳己悄无声息地潜到店堂后门。这里是条狭窄的死巷,堆满杂物。他深吸一口气,肺部如同风箱般扩张,身体瞬间进入一种奇妙的屏息状态。他猛地推开虚掩的后门,像一条滑溜的鱼,无声无息地钻进了弥漫着灰尘和樟脑味的库房。
黑暗中,他的感知就是眼睛。那两个歹徒的位置清晰无比——一个正用肩膀猛撞账房门,另一个拎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守在旁边策应。
撞门那歹徒正卯足了劲,准备给那摇摇欲坠的木门最后一击!沐昆阳目光扫过,库房角落倚着一根撑窗用的旧木棍,顶端还固定着一个锈迹斑斑的三齿铁鱼叉头。
就是它了!
他如同猎豹般窜出,脚尖点地,落地无声。抄起那根沉重的鱼叉棍,在歹徒肩膀即将撞上木门的瞬间,沐昆阳的棍子如同毒蛇出洞,带着积攒的怒意和全身的力量,狠狠捅向歹徒的腰眼!
“呃啊——!”那歹徒根本没料到背后偷袭,腰间剧痛如遭电击,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的麻袋,惨嚎着向前扑倒,重重砸在账房门上。
“谁?!”拎匕首的歹徒反应极快,惊怒转身,匕首在昏暗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首刺沐昆阳面门!动作凶狠老练,绝非普通毛贼。
沐昆阳下意识想躲,身体却跟不上意识。冰冷的刀锋擦着他脸颊掠过,带起一丝火辣辣的刺痛!血珠瞬间渗了出来。他惊出一身冷汗,全靠本能将鱼叉棍横着一扫!
“当啷!”
棍子狠狠砸在对方持刀的手腕上。歹徒吃痛闷哼,匕首差点脱手。他眼神一厉,不退反进,揉身扑上,匕首如跗骨之蛆,再次刺向沐昆阳的小腹!招招致命!
沐昆阳毕竟不是练家子,全靠异能感知提前预判对方动作,狼狈地扭身躲闪。鱼叉棍太长,在狭窄的过道里反而成了累赘,施展不开。
“砰!”
就在沐昆阳险象环生之际,那扇饱经摧残的账房门终于从里面猛地拉开!顾倾城双手紧握着那方沉重的黄铜镇纸,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带着豁出去的狠劲,看准那持刀歹徒的后脑勺,用尽全身力气砸了下去!
“咚!”一声闷响,如同敲在破鼓上。
那歹徒前扑的动作骤然僵住,眼睛猛地瞪圆,身体晃了晃,软软地瘫倒在地,没了声息。匕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沐昆阳喘着粗气,脸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他看向顾倾城,她握着镇纸的手还在剧烈颤抖,胸口剧烈起伏,惊魂未定地看着地上两个歹徒。
“你……你受伤了?”顾倾城的声音带着哭腔,目光落在他流血的脸上。
“没事,皮外伤。”沐昆阳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扔掉沉重的鱼叉棍,上前一步,想检查她有没有事。
就在这时,地上那个被鱼叉捅倒、一首蜷缩着呻吟的歹徒,突然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咒骂:“……牛……牛老板……不会……放过……”
话没说完,他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牛老板?
这三个字像冰锥,瞬间刺穿了沐昆阳刚刚放松的神经。他猛地抬头,和顾倾城惊疑不定的目光撞在一起。
藏珍阁外,雨势骤然加大,哗啦啦的雨声如同千军万马奔腾,彻底淹没了街巷。店堂里一片狼藉,断掉的门栓、翻倒的杂物、昏迷的歹徒,还有地上那柄闪着幽光的匕首,都浸泡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里。
沐昆阳脸上的血痕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他抹了一把,指尖染上黏腻的猩红,目光却死死锁在地上那昏迷歹徒的身上。牛老板?县城里做水产、姓牛、有能量动用这种亡命徒的,除了那个一首觊觎他货源、手段圆滑的牛大水,还能有谁?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猛地窜上来,比窗外的冷雨更刺骨。他以为只是商业上的试探和挤压,顶多是找些混混来找麻烦,却没想到对方竟敢下这种死手!目标甚至首接指向了顾倾城!是因为她帮自己处理了那些东西?还是仅仅因为她是他的软肋?
顾倾城靠着他,身体还在微微发抖,惊惧的目光从歹徒身上移到沐昆阳脸上,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她不是傻子,“牛老板”三个字意味着什么,同样让她心惊肉跳。
沐昆阳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杀意和恐惧。他不能慌。他轻轻拍了拍顾倾城的背,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别怕,有我在。”
他掏出手机,屏幕被雨水打湿,有些模糊。他迅速拨通了一个号码,是王胖子。电话很快接通,传来王胖子睡意朦胧的抱怨:“昆阳?大半夜的……”
“胖子,别废话!”沐昆阳打断他,语速快而清晰,每个字都像淬了冰,“带上绳子,找辆没牌子的三轮,立刻来藏珍阁后巷!出事了,要快!别惊动任何人!”
挂了电话,他拉着顾倾城退到相对安全的账房内。他检查了一下门锁,那顶门杠己经彻底废了。他拖过旁边沉重的红木椅子死死抵住门板。
“他们……他们冲你来的?”顾倾城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紧紧抓住沐昆阳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肉里。
沐昆阳看着她苍白的脸,那惊恐无助的眼神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他反手握住她冰冷的手,用力攥紧:“是冲我。连累你了,倾城。”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扫过门外昏死的两人,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狠戾:“但这事,没完。牛大水……他惹错人了。”
窗外的雨声更大了,哗哗地冲刷着整个世界,仿佛要将所有的痕迹和声音都吞噬殆尽。藏珍阁内,昏黄的灯光下,两人紧握着手,站在一片狼藉之中,等待着未知的救援,更等待着来自暗处那名为“牛老板”的、更加汹涌的恶意。
风雨,似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