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昆阳靠在冰冷的舷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敲着膝盖,脑海里翻腾着白天顾倾城父亲那张冷硬的脸。古董商?呵。
“吱呀——”
驾驶舱门被猛地推开,王胖子裹着一身浓重的水汽和鱼腥闯了进来,圆脸上罕见地没了嬉笑,只有一层油腻的汗光。
“邪门!”他反手甩上门,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喘,“码头上多了几条生锈的破铁壳子,鬼鬼祟祟,专盯着咱们卸货的点儿!”
沐昆阳敲击膝盖的手指倏地停住。他抬眼,目光穿过油腻的玻璃窗投向黑暗的码头。异能在静默中悄然铺开,无形的涟漪瞬间覆盖了泊位附近的海域。水下的世界在他意识里清晰展开:几条船底附着厚重藤壶的小型拖网船,像几块发霉的礁石,死气沉沉地锚在离“海丰号”不远的阴影里。船上没有活物的气息,船舱里却塞着几个呼吸粗重、心跳过速的男人。其中一条船的舱底,赫然压着几块沉重的不规则金属块——是铅坠,专门用来沉网的大家伙,绝非寻常小拖网船该有的配置。
“不是冲鱼来的,”沐昆阳的声音沉静得像结了冰的海面,“是冲我们。”
王胖子狠狠抹了把脸:“他娘的,老子去打听打听,看哪个吃了豹子胆!”说着就要往外冲。
“回来!”沐昆阳低喝一声,手指精准地指向码头另一端那片更深的黑暗,“别打草惊蛇。看见那排老仓库没?第三间,门缝底下透点光那间。鲁二黑说,那是‘老泥鳅’的地盘。”
王胖子小眼睛瞬间亮了:“‘老泥鳅’?牛大水那老王八在黑市的耳朵?”
“备船,”沐昆阳站起身,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深色旧夹克,“小舢板。我们从后面水巷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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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雾成了最好的掩护。小舢板像一片浮叶,悄无声息地滑进仓库区背后迷宫般狭窄的水巷。腐朽的木桩和爬满藤壶的墙壁湿漉漉地挤在两侧,只留下头顶一线被雾气模糊的微光。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死水的腥臭,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铁锈和廉价烟草混合的浊气。
王胖子憋着气划桨,动作轻得不能再轻。沐昆阳半蹲在船头,异能全力延伸,如同无形的触手,穿透厚重潮湿的木板墙,探入那间亮着昏黄灯光的仓库内部。
仓库里堆满了生锈的废弃渔具和发霉的渔网。中央空地上,一只瓦数极低的灯泡在油腻的电线上晃荡,投下昏黄摇曳的光圈。一个干瘦得像条风干咸鱼的老头蜷在破藤椅里,正是绰号“老泥鳅”的包打听。他对面站着个穿黑胶皮围裙、满脸横肉的壮汉,手指粗短,指甲缝里全是黑泥,正烦躁地拍着腰间鼓囊囊的皮钱包。
“……牛老板这回是真急了!”横肉汉子声音嗡嗡的,带着火气,“砸了这数儿,就买那姓沐的小子船上的‘货’到底他妈从哪儿下水的!海图!坐标!船上的耗子洞都他妈给我标清楚!”
“老泥鳅”嘬着没牙的嘴,慢悠悠吐出一口劣质烟:“刀疤刘,急什么嘛……牛老板大手笔,可那沐小子,邪门得很呐。他那船,干干净净,连个多余的螺蛳壳都看不见,上哪儿找耗子洞去?”
“放屁!”刀疤刘猛地往前一凑,油腻腻的灯泡光打在他脸上那道狰狞的旧疤上,“他那鱼是天上掉下来的?他那虾是地里长出来的?牛老板说了,他那船,进港吃水浅,出港吃水深!里头肯定有夹带!见不得光的玩意儿!查!给老子往死里查!查他娘的祖宗十八代!”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老泥鳅”脸上,“牛老板还说了,那小子身边那个姓顾的妞儿,家里是倒腾老物件的……这里头的水,深着呐!”
“老泥鳅”浑浊的眼珠在刀疤刘脸上转了转,又慢条斯理地嘬了口烟,没吭声。
舢板上的沐昆阳,脸色在浓雾和水巷的阴影里沉了下去。异能清晰地捕捉着仓库里每一个字,像冰冷的针扎进耳膜。牛大水!果然是这条盘踞在县城水产市场几十年的地头蛇!他不仅嗅到了异常,更是将顾倾城也纳入了调查范围!一股冰冷的怒意混合着强烈的危机感猛地攫住了他。
“操!”旁边的王胖子显然也听到了只言片语,气得差点把桨撅断,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牛大水这老王八!敢打倾城妹子的主意?!昆阳,弄他!”
沐昆阳按住他青筋暴起的手臂,眼神锐利如刀锋,紧紧锁住仓库后墙一处被海水长期侵蚀、木板己有些松垮的缝隙。他朝王胖子使了个眼色,无声地做了个“撞”的口型。
王胖子瞬间会意,小眼睛凶光一闪。他猛地深吸一口气,浑身肥肉绷紧,双臂灌满力气,船桨在污浊的水里狠狠一搅——
嘭!
一声闷响,不大,但在死寂的水巷里格外清晰。小舢板的船头,精准地撞在那块腐朽的木板缝隙上!
仓库内,正唾沫横飞的刀疤刘和吞云吐雾的“老泥鳅”同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
“谁?!”
“妈的!外面有鬼!”
刀疤刘反应极快,一把推开吱呀作响的破木门,像头发狂的野猪般冲了出来,手里赫然攥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鱼叉!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凶悍地扫视着狭窄漆黑的水巷。水面上,只有一圈圈正在扩散的涟漪,和几块被撞落的朽木碎片漂浮着,哪里还有船的影子?
“跑了?!”刀疤刘冲着黑黢黢的水面低吼,脸上的刀疤在昏暗中扭动。
“老泥鳅”也跟了出来,佝偻着背,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浓雾弥漫的水面,嘶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是鬼?还是……水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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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舢板借着浓雾和复杂水巷的掩护,如同真正的幽灵船,七拐八绕,悄无声息地滑回了“海丰号”巨大的阴影之下。王胖子呼哧带喘地爬上大船,一屁股瘫坐在冰冷的甲板上,后背的冷汗被夜风一吹,透心凉。
“吓、吓死胖爷了……”他拍着胸口,“那刀疤脸,真他娘的有家伙!”
沐昆阳站在船舷边,目光依旧投向仓库的方向,眉头紧锁。异能清晰地“看”到刀疤刘不甘地在码头边缘来回踱步,像一头困兽,最终骂骂咧咧地钻回了仓库。“老泥鳅”则像受惊的乌龟,迅速缩回了他的破壳里。
“牛大水这次是铁了心要挖我们的根。”沐昆阳的声音低沉,在寂静的夜里带着金属般的冷硬,“他盯上的不只是鱼,还有倾城……和我们船上的‘秘密’。”
王胖子喘匀了气,挣扎着爬起来,脸上横肉抖动:“怕他个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胖爷我……”
他话没说完,沐昆阳猛地抬手制止了他。异能的感知极限边缘,那片停泊着可疑拖网船的黑暗水域,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震动!那不是引擎启动的低吼,也不是海浪拍击船体的哗啦声。
那是一种沉闷、压抑、仿佛来自深海巨兽喉咙深处的……嗡鸣!频率极低,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冰冷和恶意,瞬间攫住了沐昆阳全部的感官!这绝不是渔船该有的动静!
嗡鸣声只持续了短短几秒,便诡异地消失了,快得让人以为是幻觉。但沐昆阳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股寒意从尾椎骨首冲头顶。
“昆阳?”王胖子察觉到他瞬间绷紧如岩石的身体和骤然苍白的脸色,不安地问,“咋……咋了?你听见啥了?”
沐昆阳缓缓转过头,夜色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像两点寒星,死死钉在远处那片死寂的黑暗水面上。码头的灯火在浓雾中晕成模糊的光团,那片藏着拖网船的水域,黑得如同凝固的墨汁。
“刀疤刘……恐怕不只是牛大水的人。”沐昆阳的声音干涩,一字一句,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那几条破船底下……藏着别的东西。”
王胖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夜和死水。他咽了口唾沫,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胖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惊惧的神色:“别……别的东西?昆阳……你、你到底‘听’见啥了?”
沐昆阳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刚才那转瞬即逝的诡异嗡鸣,如同深海巨兽在暗处磨牙的声响,冰冷黏腻的触感仿佛还缠绕在他的神经末梢。
夜雾翻涌,死水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