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风起(下)
周五傍晚的实验楼后,紫藤架在晚风中摇晃,细碎的紫瓣落了满地。李西海蹲在石凳上,手指烦躁地抠着石缝里的青苔,校服下摆沾着篮球场蹭来的草屑。刘段曦抱着一摞文件站在他对面,镜片后的眼睛闪着算计的光,像只盯着猎物的狐狸。
""上周的事,你真觉得苏黎杭是软柿子?"李西海突然开口,声音比白天低了不少,"他让周钰馨搬器材时,那套'大家都是为学生好'的说辞,连王老师都信了。"
刘段曦没回头,拇指在屏幕上快速划动:"他那是装老好人。"他突然转身,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刺眼,"你忘了?上个月他改运动会项目,把踢毽子从团体赛改成个人赛明摆着不想让我们拿名次。"
李西海摸出兜里的保温桶,是母亲今早塞的红豆粥,还温着。"可今天他帮高二(4)班调场地,又给器材组搬垫子......"他掀开桶盖,甜香混着穿堂风散出来,"我妈说,能把事情办得周全的人,要么有本事,要么有城府。"
刘段曦"啪"地合上手机:"有本事的人不会让你查到他改报名表的记录。"他指了指李西海怀里的保温桶,"再说了,你妈熬的粥是给他暖胃的?"
李西海的手顿在桶沿。他想起下午苏黎杭接过保温桶时的笑,眼尾的细纹里全是暖意,和自己母亲煮给他的味道一模一样。"你到底想要什么?"他突然问,"副书记的位置?还是......"
"我想要的是学生会听我的。"刘段曦往前走两步,鞋跟敲在台阶上发出脆响,"苏黎杭现在什么都有:团委撑腰、社团联合部也在他那,高一高二捧着、连高三都卖他面子。"他指了指窗外,"你看,刚才周钰馨还在帮他贴运动会海报,李君簌抱着一摞毛线从他教室出来——"
李西海猛地转头:"李君簌?"
"对。"刘段曦笑了,"那个总躲在宣传部的小透明,今天抱着毛线筐在楼梯口堵苏黎杭。"他用手机划出张照片——是下午拍的,李君簌站在走廊里,怀里鼓鼓囊囊的,苏黎杭低头看他,耳尖红得像颗草莓,"我表弟在高一(13)班,说他们班都在传,苏主席的围巾快织好了。"
李西海的喉咙发紧。他想起上周在办公室,苏黎杭翻报名表时,李君簌抱着纸箱站在门口,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两人身上,像幅暖融融的画。"你跟踪他们?"他声音发闷。
"我只是收集信息。"刘段曦把手机揣回兜里,"苏黎杭最吃这套'温柔牌',你上次帮他搬器材,他记到现在;周钰馨帮他贴海报,他能给人家买奶茶。"他凑近李西海,"你呢?你帮他调过多少次场地?修过多少次设备?他连句'谢谢'都没认真说过。"
楼梯间的声控灯突然亮起,照得李西海的脸忽明忽暗。他想起昨晚给苏黎杭发消息,对方只回了个"好"字;想起运动会筹备会上,苏黎杭夸周钰馨"细心"时,自己站在旁边像个透明人。"那你说怎么办?"他问。你说苏黎杭那小子真没察觉?"李西海踢飞脚边的紫藤枝。
刘段曦把文件往石桌上一放,发出"啪"的声响:"他当然察觉。"他推了推眼镜,"那天他核对你递的名单时,笔在纸上戳出个洞——你当我没看见?"他从文件里抽出张纸,"但你看这个。"
李西海凑过去,见是张手写的《学生干部管理条例》,其中一条用红笔圈着:"学生会副主席需由学代会选举产生,任期一年,不得连任。"他皱起眉:"这跟咱们的计划有啥关系?"
"关系大了。"刘段曦从兜里摸出颗水果糖,剥了糖纸塞进嘴里,"苏黎杭现在是团委副书记兼学生会主席,社团联合会我们管不了,可学代会明年三月才开。"他指了指条例最后一条,"但团委副书记是校党委首接任命的——叶英英书记上周还跟我妈说,苏黎杭的副书记任期到明年六月。"
李西海的眼睛亮了:"你是说......"
"苏黎杭的团委副书记是校党委任命的,咱们动不了。"刘段曦的声音压得更低,"但学生会主席是学代会选的。"他从文件里抽出张报名表,"我让人查了,高三(1)班的陈默,高二(4)班的周浩,都偷偷找过我,说想竞争学生会主席。"
李西海的手指捏得发白:"你早说啊!上周我还跟陈默他爸喝了顿酒,他说陈默就想当学生会主席......"
"现在说也不晚。"刘段曦把报名表推过去,"陈默的爸爸是区教育局的,周浩的妈妈是区团委的——咱们拉拢他们,再联合高二(3)班那几个刺头,学代会上绝对能掀翻苏黎杭。"
紫藤花瓣落在报名表上,李西海盯着"陈默"两个字,突然想起上周在操场,苏黎杭为了给陈默的篮球队协调场地,蹲在器材室修了半小时篮筐。"那小子......"他喃喃道,"上周还帮我搬过器材。"
"帮你是情分,上位是本分。"刘段曦拍了拍他的肩,"你以为苏黎杭为啥总护着你?就因为你是高三副主席?"他冷笑一声,"上回你查高二(3)班的报名表,他当面夸你'认真',说不定转头就跟周钰馨说'李西海这孩子太轴'——轴到连基本的变通都不会。"
李西海的脸涨得通红。他想起上周苏黎杭递给他的红豆粥,想起对方说"你妈熬的粥比我妈香"时眼里的笑,突然觉得喉咙发紧。"那......那咱们要怎么做?"他声音发闷。
刘段曦从文件里抽出张照片,是苏黎杭上周在图书馆织围巾的侧影。"先造势。"他把照片推过去,"就说苏黎杭利用职务之便,挪用学生会经费给自己买毛线——你看,这毛线还是进口的,三百多块一卷。"他指了指照片里苏黎杭膝头的驼色毛线,"周钰馨不是总说他'平易近人'吗?咱们就说这是'特权待遇'。"
李西海的手指在照片上发抖:"这......这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刘段曦的声音突然冷下来,"上回你查他改报名表,他当众让你下不来台;上周你提醒他器材室要锁门,他说你'小题大做'。"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李西海,"你以为他真把你当兄弟?不过是利用你高三副主席的身份,堵住其他人的嘴。"
紫藤架外传来放学铃声,李西海望着远处抱着作业本跑过的学生,突然想起苏黎杭昨天说的话:"下周运动会开幕式,你负责带高三(1)班的方阵,别迟到。"当时苏黎杭的眼神那么真诚,像初雪时的蓝天——可现在想来,那不过是上位者的施舍。
"干了。"他咬着牙,"我去联系陈默他爸,你找周浩他妈。"
刘段曦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这就对了。"他捡起地上的紫藤枝,在手里转着,"等学代会那天,苏黎杭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翻不了天。"
晚风卷着紫瓣扑在他们脸上,李西海望着刘段曦得意的侧脸,突然想起苏黎杭织围巾时专注的模样——那少年低头理毛线的样子,像极了去年冬天他在图书馆帮自己捡书时的模样。可现在,那些温暖的画面突然变得刺眼,像根扎在肉里的刺。
"走了。"刘段曦把文件塞进书包,"明天早上八点,老地方见。"
李西海站起身,拍了拍裤腿的灰。他望着紫藤架外的晚霞,突然觉得那抹红像极了苏黎杭耳尖的颜色——那天在办公室,苏黎杭帮他捡报名表时,耳尖红得像要滴血。
"李副主席?"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西海浑身一僵,转身看见苏黎杭抱着个纸箱站在紫藤架入口,纸箱上印着"宣传部活动物资",里面露出半截毛线——是上周李君簌硬塞给他的驼色毛线。
"君簌让我把这个给你。"苏黎杭把纸箱放在石桌上,"他说你织围巾的手艺太差,毛线总打结,让我送包新手套。"他低头翻纸箱,"还有这个——"他掏出个铁盒,"周钰馨让我转交的,说是高二(3)班的运动会加油手幅,要你帮忙贴到操场。"
李西海的手指在纸箱上发抖。苏黎杭的校服领口沾着毛线球,是刚才织围巾时蹭的。他望着对方眼里的笑,突然想起上周苏黎杭说的话:"等运动会结束,我想看看成品。"那时的苏黎杭,眼睛亮得像星星。
"谢......谢谢苏主席。"他接过纸箱,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门轴。
苏黎杭没接话,转身往教学楼走。风掀起他的校服下摆,露出里面的浅灰毛衣——那是李君簌上周硬塞给他的,说"学生会主席穿太正式不像样"。现在看来,那抹灰色像极了李君簌耳尖的颜色,温暖得让人心慌。
刘段曦从紫藤架另一侧溜走时,李西海正盯着纸箱里的手套发呆。手套是毛线的,针脚歪歪扭扭,和苏黎杭正在织的围巾一个风格。他摸了摸手套内侧,绣着一行小字:"给总把毛线打结的李副主席——君簌。"
晚霞把影子拉得很长,李西海望着远处苏黎杭的背影,突然想起上周苏黎杭帮他捡器材时说的话:"咱们学生会,得像这紫藤架,根缠在一起才稳。"那时的他信了,现在却觉得,有些根,终究是要断的。
风又起时,几片紫瓣落在他脚边。李西海蹲下身,捡起一片夹进报名表里。照片上的苏黎杭还在笑,像初雪时的蓝天——可他知道,有些晴天,终究是要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