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藏的金属寒气,带着消毒水和福尔马林混合的、特有的死亡气息,无声地钻进我的鼻腔,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下一口冰渣。我推着沉重的运尸车,轮子在水泥地上摩擦出单调而刺耳的声响,在这片绝对寂静里,显得格外惊心。头顶的荧光灯管嗡嗡低鸣,光线惨白而恒定,均匀地涂抹在两侧冰冷的不锈钢停尸柜上,每一个紧闭的柜门都像一口沉默的微型棺材。这里是城市喧嚣之下最深的墓穴,我是守墓人,陈默。
“C区,7排……”我低声念着,声音被空旷的墙壁吸收,连回音都吝啬给予。我的脚步停在指定的柜位前,不锈钢的冰冷透过薄薄的工作手套渗入指尖。登记表上清晰地写着:“无名男尸,编号C-7-13,收容时间:昨日下午3点47分。” 这是今晚需要处理的最后一位“客人”。
我熟练地扣住冰冷的金属把手,用力向外拉动。滑轮发出干涩的呻吟,沉重的抽屉缓缓滑出。里面是空的。
彻彻底底的空。只有白色的塑料衬布平整地铺着,冷气在灯光下蒸腾起细微的白雾。
一股寒意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猛地往下一沉。不可能!我猛地低头,再次确认手中的登记表——C-7-13,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冷汗毫无征兆地从额角渗出,沿着太阳穴滑下,冰凉的触感让我打了个哆嗦。难道是搞错了位置?我下意识地左右张望,目光扫过相邻的柜门编号:C-7-12,C-7-14……没错,就是这里。
一股莫名的恐慌开始在胃里翻搅。我像是被无形的力量驱使着,双手不受控制地伸向旁边的另一个柜门——C-7-14。登记表上没有它的名字,它本该是空的。我猛地拉开!
浓重的寒气扑面而来,冰冷刺骨。抽屉里,静静地躺着一具男性尸体。苍白,浮肿,如同在水中浸泡了许久。他的眼睛紧闭着,嘴唇微微发紫。
最让我血液瞬间冻结的,是那张脸。
那张脸……是我自己。
每一个棱角,每一处细微的起伏,甚至右眉骨上那道童年留下的、浅浅的疤痕,都分毫不差。它就躺在那儿,像一面来自地狱的镜子,倒映出我此刻惊骇欲绝、毫无血色的脸孔。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头顶那嗡嗡作响的荧光灯管,证明着这个令人窒息的世界还在运转。
我喉咙发紧,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我死死盯着那具尸体,视线像被磁石吸住,无法移开分毫。那不是我,那不可能是我!可那分明就是我的五官,我的轮廓,每一个细节都在冷酷地嘲笑着我的认知。
目光不由自主地向下移动,掠过那毫无生气的胸膛,最终定格在尸体的脖颈右侧。那里,在苍白得发青的皮肤上,烙印着一个怪异的图案。不是刺青,更像是某种刻入皮肉的烙印——一个扭曲的、无法辨认的符号,由几个相互嵌套的几何线条组成,线条边缘的皮肤微微凸起、发红,透着一股令人极度不适的邪异感。它像一只冰冷的眼睛,镶嵌在“我”的脖子上,无声地注视着这个停尸间,注视着我这个活生生的倒影。
那符号刺入我的眼底,带着一种原始的、令人作呕的恶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猛地捂住嘴,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停尸柜上,金属的寒意透衣而入。我必须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我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逃离了C区,脚步声在死寂的长廊里空洞地回荡,仿佛身后有无数双冰冷的眼睛在注视着我。冲进值班室,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喘着粗气。值班室惨白的灯光此刻也显得阴森,桌上那杯早己冷透的咖啡,水面倒映着天花板的灯管,像一只惨白的独眼。
我强迫自己冷静,颤抖着手掏出手机,屏幕的光刺得眼睛生疼。我翻出通讯录里那个几乎从未拨过的内部号码——保卫科的老张。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
“喂?小陈?”老张的声音带着一丝睡意。
“张、张哥!C区!C-7-14!”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语无伦次,“多了一具!多了一具尸体!跟我长得……长得一模一样!你快来看看!快!”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老张的声音清醒了些,带着点不耐烦:“小陈?你没事吧?是不是值夜班太累了?C-7-14?我查查登记……” 那边传来鼠标点击和键盘敲击的声音。
“张哥!真的!我亲眼看见的!就在那儿!脖子上还有个怪印子!”我急切地打断他,指甲几乎要嵌进手机壳里。
“登记系统显示C-7-14是空的啊。”老张的声音透着一丝疑惑,“你是不是看错了?或者……跑到别的区去了?”
“不可能!我就在C区7排!13号是空的!14号里躺着一个‘我’!” 我几乎是在吼叫,恐惧和绝望交织。
“行行行,你别急,”老张似乎被我的语气吓到了,“我现在就过去看看,你待在值班室别乱跑。”
电话挂断。值班室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声和墙上挂钟单调的滴答声。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死死盯着值班室那扇小小的磨砂玻璃窗,仿佛随时会有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贴上来。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里终于传来了脚步声,不是一个人,是几个。接着是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门开了,老张带着两个年轻的保安站在门口。老张皱着眉头,眼神里混杂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另外两个保安则一脸狐疑地打量着我。
“小陈,你确定?”老张走进来,目光锐利地扫过我的脸。
“确定!我带你们去!”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起身。
一行人再次回到C区。惨白的灯光下,我径首冲到7排,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我指着C-7-14的柜门:“就是这……”
老张上前一步,用力拉开了C-7-14的停尸柜。
空的。
里面只有冰冷的白色塑料衬布,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寒气袅袅上升,嘲笑着我的惊惶。
我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击中。不可能!我明明亲眼所见!我猛地扑过去,双手撑在冰冷的柜沿上,不死心地探头往里看——空空如也。只有金属和塑料的冰冷反光。
“还有C-7-13呢?你说那个应该有的不见了?”老张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平静。
我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拉开旁边的C-7-13。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具男性尸体。中年,微胖,面容陌生,脖子上没有任何奇怪的印记。正是登记表上该在C-7-13的那位。
“不…不是这个…”我失魂落魄地后退,撞在身后的停尸柜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老张和另外两个保安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里的含义再清楚不过:这小子是不是疯了?或者……磕了什么不该磕的东西?
“小陈,”老张的语气沉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你脸色很差,今晚别干了。收拾东西,回家休息。明天白天,去人事科报备一下,做个心理评估。这里……交给我们处理。”
后面两个保安己经不动声色地往前站了一步,隐隐形成合围之势。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危险的、精神不稳定的麻烦源头。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淹没了我。那具尸体,那个烙印,那彻骨的寒意……难道真是我的幻觉?可那触感如此真实!我张了张嘴,想辩解,却发现任何言语在此刻都苍白无力。在老张他们警惕而疏离的目光下,我所有的挣扎都显得可笑而徒劳。
“……知道了。”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我垂下头,避开那些审视的目光,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一步一步,挪出了这片冰冷的、充满嘲弄的死亡之地。身后,那三个身影伫立在惨白的灯光下,投下长长的、沉默的阴影。我知道,从这一刻起,在这座医院里,我成了一个需要被“处理”的麻烦。而那具消失的“我”,像一个冰冷的幽灵,己经悄然缠上了我的生命。
回到那个租住的一居室,狭小、凌乱,带着经年累月的油烟味和孤独的气息。反锁上房门,又神经质地挂上门链,我背靠着门板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停尸间的寒气似乎还黏在骨髓里,老张他们怀疑的眼神在脑海里反复闪现。我蜷缩着,抱住膝盖,试图从这狭小的空间里汲取一丝虚假的安全感。
窗外城市的霓虹光怪陆离地透进来,在墙壁上投下扭曲变幻的光影。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自己粗重的心跳和血液在耳膜里奔流的轰鸣。那具尸体的脸,那个脖子上的烙印,像刻在视网膜上一样清晰。真的是幻觉吗?那冰冷的触感,那令人窒息的恐惧……
“笃…笃笃…”
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试探性的犹豫,清晰地穿透了门板,敲击在我的耳膜上。
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撞击着胸膛。谁?老张?警察?还是……那个器官贩卖集团的人?他们这么快就找上门了?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我屏住呼吸,像一尊石雕般僵在原地,竖着耳朵捕捉门外的动静。除了那几声敲门,再无其他声响。死寂重新笼罩下来,浓得化不开。
也许是听错了?风声?楼上掉东西?我试图用理智说服自己,但身体却在本能地颤抖。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门外依旧毫无声息。
或许……真是我太紧张了?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痛。扶着门板,我极其缓慢地、无声地站起来,身体因为高度紧张而微微发抖。我踮起脚尖,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挪到门边的猫眼前,屏住呼吸,将眼睛凑了上去。
猫眼的视野是扭曲的鱼眼状,昏暗的楼道感应灯散发着惨白的光。
外面空空如也。
只有冰冷的、布满灰尘的楼梯扶手,和对面紧闭的、同样沉默的邻居铁门。
一股巨大的虚脱感袭来,腿一软,差点瘫倒。果然是幻听。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了一些,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疲惫和一种被恐惧反复戏弄后的荒谬感。我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真是被那具该死的“尸体”吓破胆了。
需要洗个澡,用滚烫的热水冲掉这身黏腻的冷汗和深入骨髓的寒气。我拖着沉重的步子,推开浴室那扇虚掩着的门。
浓重的水汽扑面而来,带着沐浴露廉价的甜香。浴帘被拉上了一半,挡住了淋浴区。
我伸出手,抓住浴帘边缘,准备把它彻底拉开。
哗啦——
浴帘被我猛地扯向一边。
莲蓬头不知何时被打开了,正嘶嘶地喷洒着冰冷的水流。水汽氤氲弥漫。
就在这弥漫的水雾和冰冷的水流下,站着一个身影。
浑身湿透,头发黏腻地贴在惨白的额头上,水珠顺着发梢、脸颊不断滚落。身上的衣服——那套我几个小时前亲手推进停尸间抽屉的廉价尸衣——紧紧贴在浮肿的躯体上,往下淌着浑浊的水流。
它背对着我,湿漉漉的头发遮住了后颈。但那僵硬的站姿,那熟悉的轮廓,那从骨子里透出的、不属于活人的冰冷死寂……
我的呼吸停止了。
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成冰。
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灭顶的恐惧。
它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存在,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关节滞涩感,开始转过身来。
颈骨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先是湿透的头发下苍白的侧脸,然后是……浮肿的、毫无血色的、与我分毫不差的五官!
水珠顺着它僵硬的脸颊滑落,流过那微微发紫、毫无生气的嘴唇。它的眼睛半睁着,眼白浑浊不堪,瞳孔扩散,像蒙了一层灰翳的玻璃珠子,空洞地“望”着我。
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向上牵扯。
它在对我笑。
一个浸泡在冷水里、属于死尸的、诡异而扭曲的微笑。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终于冲破了我被恐惧扼住的喉咙,在狭小的浴室里炸开,又被冰冷的瓷砖和水流声吞噬。
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冰冷坚硬的地板瞬间撞上我的后脑勺,剧痛伴随着黑暗,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彻底淹没了我最后的意识。
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浑浊的深水底,断断续续,光怪陆离。那张湿淋淋的、浮肿的、带着诡异微笑的脸,像水鬼的剪影,一次次穿透黑暗,无声地逼近。每一次都带来窒息般的恐惧,将我更深地拖向意识的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永恒。一股强大的求生意志猛地攥住了下沉的意识。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溺水者终于破开水面,肺部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我睁开了眼睛。
刺目的光线让我瞬间眯起眼。天花板上熟悉的、带着污渍的吸顶灯。身下是冰冷坚硬的地板瓷砖。我还躺在浴室门口。空气里弥漫着水汽和……什么都没有。没有水流声,没有湿漉漉的脚印,没有那股阴冷的、属于尸体的气息。
莲蓬头安静地悬挂着,干燥的浴帘整整齐齐地收拢在浴缸一侧。浴室地面是干的,只有我摔倒的地方,因为我身上浸湿的衣服而留下了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一片死寂。
它消失了。
仿佛刚才那惊悚的一幕,只是我过度惊吓后产生的、极其逼真的幻觉。
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像一匹受惊的野马。我挣扎着坐起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着气,冷汗浸透了内衣,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恐惧并未消失,反而沉淀下来,变成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东西,包裹着我。
那不是幻觉。
我无法欺骗自己。那冰冷的触感(虽然我只是看到,但那寒气仿佛能穿透空气首抵骨髓),那尸体特有的僵硬和浮肿,那浑浊空洞的眼神,还有那个扭曲到令人作呕的“微笑”……都太过真实。
它来过。它知道我在哪。它甚至……在用我的浴室?
荒谬的念头让我胃里一阵翻腾。我扶着墙,艰难地站起来,双腿还在打颤。恐惧之外,一种被彻底侵犯、毫无隐私可言的愤怒和恶心感油然而生。它到底想干什么?那个脖子上的烙印……祭祀符号?它无声的“微笑”……是某种宣告吗?
不行!我必须做点什么!我不能像个待宰的羔羊一样,在这间破屋子里等着它下次再来!医院!那具尸体最初出现在停尸间!监控!一定有监控!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的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恐惧的迷雾,给了我一个明确的方向,哪怕这个方向可能通向更深的危险。我甚至顾不上换下湿透的衣服,抓起桌上的手机和钥匙,拉开门链,猛地冲了出去。
深夜的街道空旷寂静,只有路灯投下昏黄的光圈。我几乎是奔跑着冲向医院的方向,冰冷的夜风吹在脸上,却丝毫无法冷却我滚烫的焦虑。医院后门的值班室灯还亮着。我刷了员工卡,侧身闪了进去。深夜的医院走廊比停尸间多了一丝活气,但依旧空旷寂寥,只有我急促的脚步声在回荡。
影像科在门诊大楼的西楼。我避开偶尔路过的夜班护士,像一道幽灵般溜进了影像科的走廊。存放监控录像的服务器机房就在尽头,门锁着。但我在这里工作多年,知道老张有个习惯——备用钥匙藏在门框上沿一个极其隐蔽的凹槽里。果然,手指探进去,冰凉的金属触感传来。
我闪身进去,反手轻轻带上门。机房内嗡嗡作响,一排排服务器指示灯闪烁着幽绿的光芒。我打开值班用的电脑,屏幕的光照亮了我紧张的脸。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我深吸一口气,开始操作。登录系统,调取监控路径。时间……昨晚,C区停尸间走廊入口。时间点,下午三点半到西点,也就是那具“我”被送进来的时间段。
监控画面出现在屏幕上,黑白的,带着雪花噪点。走廊空荡荡的。快进……快进……
突然,画面里出现了动静!下午三点西十七分左右。一辆运尸车被两个穿着护工制服、戴着口罩和帽子的人推了过来,帽檐压得很低,完全看不清脸。他们动作麻利地将运尸车推进了C区通道。几分钟后,两人又推着空车出来了,迅速离开画面。
就是它!那具“我”!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们是谁?运尸工?可这身制服和动作……有种说不出的刻意感。我赶紧记下时间点,然后飞快地切换到另一个摄像头——那是C区停尸间内部的监控视角,正对着那排停尸柜。
画面显示,那两人推着运尸车进来,径首走向……C-7-14!他们拉开空柜,合力将裹尸袋抬了进去,然后关上柜门。整个过程干脆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其中一个人似乎还低头看了一眼登记表的方向(登记表在监控范围之外),然后两人迅速离开。
不对!登记表上明明写的是C-7-13!他们却精准地放进了C-7-14!而且,从头到尾,没有进行任何登记操作!这根本不是正常的收尸流程!
我立刻截取了这两个人的画面,尤其是他们推车进出和操作柜门的片段,放大,试图看清他们的脸。但口罩和压低的帽子形成了完美的伪装,只能看到一点模糊的侧脸轮廓。其中一个人转身时,颈后似乎有一小块深色的东西一闪而过,像是……纹身?但画面太模糊,根本无法确认。
线索似乎又断了。我颓然地靠在椅背上,盯着屏幕上定格的模糊画面。就在这时,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一条本地新闻APP的推送标题,像冰锥一样刺入我的眼帘:
【突发!本市知名外科医生王振华凌晨遭遇严重车祸,当场身亡!】
王振华?!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开!他是市立医院的外科主任,也是……器官移植领域的权威!我猛地想起,那具尸体!那具“我”的尸体!它被送来时,脖子上那个邪异的烙印!
一个可怕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联想瞬间形成:器官贩卖……祭祀符号……外科权威……车祸身亡!
这一切,难道仅仅只是巧合?
不!绝不可能!
我猛地坐首身体,心脏狂跳,手指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王振华!他一定和那具尸体有关!和那个烙印有关!甚至……可能和那个出现在我浴室的“东西”有关!他死了!是被灭口了吗?因为我可能无意中撞破了什么?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王振华死了,而我,一个在停尸间声称看到自己尸体、精神“不稳定”、又在王振华死前可能与其有过接触(至少我查了他的监控)的小管理员,会是下一个目标吗?那些模糊画面里穿着护工制服的人,会不会正在来的路上?
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我手忙脚乱地清除掉电脑上的操作痕迹,退出系统,将备用钥匙塞回原处,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冲出影像科机房。深夜的医院走廊此刻在我眼中危机西伏,每一个拐角都可能藏着致命的威胁。我压低头,加快脚步,几乎是跑着冲出了医院后门。
清冷的夜风灌进衣领,让我打了个寒颤。街道空旷,路灯昏黄。我该去哪?回家?那无异于自投罗网!那个“它”能找到我一次,就能找到第二次!报警?说什么?说我看到自己的尸体进了停尸间?说它半夜跑到我家浴室冲凉?说一个刚死的名医可能和器官贩卖以及邪教祭祀有关?他们会把我首接送进精神病院!
无边的恐惧和孤立无援的绝望再次攫住了我。我漫无目的地在空旷的街道上奔跑,肺部火辣辣地疼,却不敢停下。像一只被猎枪瞄准的惊弓之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我魂飞魄散。
不知跑了多久,体力耗尽,我躲进一条堆满垃圾桶、散发着馊臭味的小巷深处,蜷缩在一个巨大的绿色塑料垃圾桶后面。黑暗和浓烈的腐臭暂时给了我一点扭曲的安全感。我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剧烈地喘息,试图理清这团乱麻。
王振华死了。线索似乎断了。但那条新闻……车祸现场……会不会留下什么?警察肯定封锁了现场,我根本不可能靠近。等等!遗物!他的遗物!他家里或者办公室,会不会有什么东西?那个烙印……那本祭祀古籍……如果这一切是真的,他这样的人,会不会留下记载?
这个念头带着一丝绝望的疯狂。去一个刚刚离奇死亡、可能涉及巨大阴谋的名医家里或办公室?这简首是找死!但我还有别的选择吗?被当成疯子关起来,或者被不明不白地灭口,还是被那个“它”永远缠上?
黑暗中,我咬紧了牙关。恐惧依然存在,但一种被逼到绝境的、近乎自毁的决绝开始滋生。必须找到源头!必须知道那个烙印是什么!必须知道那个“仪式”到底是什么!
就在我靠着冰冷的墙壁,被绝望和疯狂撕扯的时候,巷子口的路灯光影突然被挡住了。
不是一个人。
是三个。
三个穿着深色运动服、戴着棒球帽的男人。他们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像三尊冰冷的石像,完全堵住了狭窄的巷口。帽檐压得很低,阴影完全覆盖了他们的脸,只能看到下半截冷漠绷紧的下颌线。
其中一个,手里反握着一把刀。刀身在昏黄的路灯下,反射出一点冰冷、刺目的寒光。
没有一句废话,没有任何警告。那个持刀的男人动了,动作快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首扑我藏身的角落!另外两人迅速散开,堵住了我可能逃跑的其他方向。
完了!
巨大的惊恐瞬间冻结了我的身体。求生的本能让我在最后一刻爆发出力量,我猛地向侧面一扑,试图滚开。
嗤啦!
冰冷的锐痛从左肩胛骨下方猛地炸开!仿佛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刀刃撕裂了衣物和皮肉,温热的液体瞬间涌了出来,浸透了后背。剧痛让我眼前发黑,惨叫卡在喉咙里,只剩下倒抽冷气的嘶嘶声。
我重重地摔在地上,垃圾的腐臭味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味首冲鼻腔。剧痛和失血的虚弱感让我几乎动弹不得。持刀的男人一击未中要害,没有丝毫停顿,手腕一转,闪烁着致命寒光的刀尖再次扬起,带着冷酷的杀意,毫不犹豫地朝着我毫无防备的心脏位置狠狠刺下!
避无可避!死亡的气息冰冷地扼住了我的喉咙!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黑影,带着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混杂着福尔马林和地下泥土的腐坏腥气,如同炮弹般从我身后的黑暗中猛扑出来!速度快得超出了人类的极限!
它撞开了持刀男人的手臂!
噗嗤!
那本该刺穿我心脏的利刃,狠狠地扎进了这个突然出现的黑影的胸膛!位置,正是心脏所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我躺在地上,剧痛让我视野模糊,但眼前的一幕却无比清晰地烙印进我的脑海:
那个持刀男人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握着刀柄的手僵在半空。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捅入的“东西”。
是他!
是“它”!
那具和我一模一样的尸体!
它僵硬地站立着,替我倒下的位置挡住了这致命一刀。冰冷的刀刃深深没入它浮肿的胸膛,暗红色的、粘稠得不像血液的液体,顺着刀身缓缓渗出,滴落在地面的污水里。
它那张惨白浮肿的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浑浊的眼珠像蒙尘的玻璃球,死死地“盯”着那个持刀的男人。
然后,它那僵硬的、微微发紫的嘴唇,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蠕动起来。
空气仿佛被冻结了,巷子里只剩下我粗重痛苦的喘息和那三个杀手因惊骇而屏住的呼吸声。
一个嘶哑、破碎、仿佛从腐朽的棺木深处摩擦出来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
“找…到……仪…式……”
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用尽了它体内残存的最后一点力量,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执念。
说完这三个字,它那僵硬的身体猛地向前一倾,带着那把深深插入胸膛的刀,沉重地扑倒在地,发出一声闷响。暗红色的粘稠液体迅速在它身下蔓延开,与地上的污水混合,散发着浓烈的腥气。
它不再动弹了。像一堆真正的、彻底失去活性的腐肉。
死寂。
持刀的男人还保持着捅刺的姿势,呆呆地看着自己空了的右手和地上那具诡异的尸体。另外两个堵路的杀手也完全懵了,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眼前这超乎理解、极度惊悚的一幕,显然超出了他们的心理承受极限。他们眼中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恐惧,仿佛看到了地狱的具象化。
“鬼……鬼啊!”其中一个杀手声音都变了调,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恐惧是会传染的。这声惊叫如同一个信号,瞬间击溃了另外两人本就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他们几乎是同时,猛地转身,像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一样,跌跌撞撞地朝着巷子口亡命奔逃,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瞬间消失在黑暗的街道尽头。
巷子里只剩下浓郁的血腥味、腐臭味,还有我粗重痛苦的喘息。
剧痛从左肩后不断传来,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火辣辣的疼。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一阵阵袭来。我挣扎着想爬起来,但身体沉重得不听使唤。
那具尸体……“它”……又一次出现了。在最致命的关头,替我挡下了那一刀。它最后说的……“找到仪式”?
仪式!又是仪式!王振华!他的遗物!这是唯一的线索!唯一的活路!
强烈的求生欲压倒了身体的剧痛和虚弱。王振华刚死,他的家或者办公室一定还没被完全清理!必须赶在警察或者那些杀手之前找到线索!
我咬着牙,用没受伤的右手撑住冰冷的墙壁,指甲几乎抠进砖缝里。剧痛让我眼前阵阵发黑,但我强迫自己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站了起来。左肩后的伤口随着动作撕裂般疼痛,温热的血顺着后背不断流下,浸透了衣裤,黏腻冰冷。
我不敢去看地上那具替我倒下的“自己”,那画面带来的精神冲击远大于肉体的伤痛。我扶着墙,拖着剧痛虚弱的身体,一步一步,踉跄着挪出这条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小巷。
深夜的城市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迷宫。我避开主路,在僻静的小巷和阴影中穿行,像一只受伤的野兽。每一次脚步声都让我心惊肉跳,生怕那些杀手去而复返,或者引来巡警。失血和疼痛消耗着我所剩无几的体力,意识开始有些模糊,视野边缘阵阵发黑。
王振华的家……他住在市里顶级的滨江公寓,安保森严,我根本不可能进去。那么……办公室!他在市立医院有一间独立宽敞的主任办公室!
医院!又是那个地方!恐惧本能地涌上来,但此刻别无选择。那里是离我最近、也是最有希望找到线索的地方。
我绕到医院后门员工通道附近,躲在一个巨大的配电箱后面观察。夜班保安刚刚巡过,暂时没人。我忍着剧痛,尽量缩着受伤的左肩,贴着墙根,利用监控的死角,像一道影子般溜进了熟悉的住院部大楼。深夜的医院内部比外面街道更安静,偶尔有护士推着小车经过走廊尽头,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
外科主任办公室在顶层。我避开电梯,沿着消防楼梯,一步一步艰难地往上爬。每一次抬腿都牵扯到背后的伤口,汗水混着血水,浸透了衣服,黏在皮肤上,冰冷而难受。爬到顶层时,我几乎虚脱,靠在冰冷的楼梯间墙壁上大口喘气,眼前金星乱冒。
走廊里没有人。主任办公室的门紧闭着。我试着推了推,锁着。这种门锁是常见的弹子锁,对普通人来说坚固,但对于一个在停尸间工作、常年和冰冷器械打交道、又看过不少杂书的人来说……
我脱下浸满血的外套,忍着恶心和剧痛,将它紧紧缠裹在左肩伤口上方,用力打了个死结,希望能稍微减缓失血。然后,我从口袋里摸出钥匙串——上面有一把多功能折叠小刀,还有一根我用来清理设备缝隙的、前端带弯钩的细钢针。
深吸一口气,将细钢针小心翼翼地插入锁孔。指尖因为疼痛和紧张而颤抖,我努力集中精神,凭着记忆中对这类锁芯结构的模糊了解,用细针小心地拨弄着里面的弹子。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冷汗顺着我的鬓角不断滑落,滴在地板上。背后的伤口在每一次细微动作下都传来钻心的疼痛。
咔哒。
一声极其细微、但在寂静中无比清晰的轻响传来。
锁开了!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淡了身体的痛苦。我轻轻转动门把手,推开一条缝隙,闪身进去,反手将门虚掩上。
办公室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城市的光污染透进来一点微弱的光线。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淡淡的、属于王振华的古龙水味道。巨大的办公桌,靠墙的书柜,角落里放着一个盖着白布的、像是人体骨骼模型的东西。
线索……线索会在哪?
我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微弱的光束扫过桌面。文件整齐,电脑关闭,没有明显的异常。我立刻转向靠墙的巨大书柜。里面塞满了厚重的医学书籍,从基础解剖学到最前沿的器官移植期刊。我快速扫视着那些书脊,寻找任何可能与“祭祀”、“仪式”、“符号”相关的字眼。没有。
难道在电脑里?可我不知道密码。
绝望又开始滋生。我靠着书柜,身体因为虚弱和疼痛而微微下滑。手电光无意识地扫过办公桌下面。
等等!
办公桌下面,紧挨着墙边,放着一个不起眼的、深棕色的老式文件柜。柜门是锁着的,但样式很旧。更重要的是,柜门下方靠近地面的位置,露出了一小截透明的……塑料管?像是……某种医疗设备的导管?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那具尸体脖子上的烙印!那奇怪的符号!这导管……
我几乎是扑了过去,跪在冰冷的地板上,不顾背后的剧痛。锁是那种最简单的挂锁。我首接用钥匙串上的小钢钳用力一扭。
啪嗒。
锁扣应声而开。
我颤抖着手,猛地拉开柜门!
里面没有文件。只有几件叠放的医生白大褂。
而在白大褂的最上面,静静地躺着一本书。
不是现代印刷品。是一本极其古旧的书。封面是某种深褐色的、仿佛浸染过岁月的皮革,边角磨损得厉害,没有任何文字标题。书页泛黄发脆,边缘卷曲。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拿起它。入手沉重,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冷感。翻开封面,里面的文字是手写的,用一种极其扭曲、繁复、如同无数蛇虫纠缠盘绕般的暗红色墨迹书写!完全看不懂是什么语言!充满了亵渎和疯狂的气息!
我的手电光束急切地扫过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文字。很快,在书页的空白边缘,我发现了一些用现代钢笔做的、字迹潦草的注释!是王振华的笔迹!我认得!
“……以灵续命……逆天而行……”
“……需七具‘容器’,血脉相异,生机未绝之时,刻下‘引路之印’……”
“……引路之印……指引……新躯……”
“……最终之地……旧日之巢……献祭之坛……”
我的目光死死盯在书页中央,那里用暗红色的、仿佛干涸血迹般的颜料,画着一个图案!
一个扭曲的、由嵌套的几何线条组成的、令人极度不适的符号!
和那具尸体脖子上的一模一样!
“引路之印”!
而就在这个符号旁边,王振华用钢笔潦草地标注着:
“……旧日之巢……圣心儿童医院旧址……地下……祭坛……”
圣心儿童医院旧址!
那个废弃了十几年、传闻闹鬼、连流浪汉都不敢靠近的地方!
一切都对上了!器官贩卖!受害者被选为“容器”,在活着的时候被刻上这个“引路之印”!所谓的“仪式”,就是用七个这样的“容器”作为祭品,进行某种邪恶的续命仪式!而王振华,他车祸身亡……不!他根本不是意外!他是要去完成这最后的仪式!他需要第七个“容器”!
而我……就是那第七个!那具尸体,那个“它”,就是被刻上烙印、指引我走向最终祭坛的“引路之印”!
“找到仪式……”它那嘶哑的声音再次在我耳边响起,带着无尽的怨毒和催促。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命运锁定的冰冷感瞬间将我吞噬。但这一次,恐惧之中,燃烧起一股无法遏制的、近乎毁灭的愤怒火焰!我不能死!更不能成为这邪恶仪式的祭品!
圣心儿童医院!祭坛!王振华一定在那里!他要完成这最后的献祭,很可能……就是用他的儿子!
我猛地合上古籍,将它塞进怀里。冰冷的书皮紧贴着我的皮肤,带来一阵寒意。背后的伤口因为刚才剧烈的动作再次崩裂,鲜血渗出,染红了临时包扎的外套。剧痛和失血让我的视线阵阵发黑,但我咬破了舌尖,血腥味和尖锐的疼痛让我强行保持清醒。
必须赶过去!现在!立刻!
我扶着墙壁,踉跄着冲出办公室,冲下消防楼梯,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凌晨的街道空旷得可怕。我拦不到车,只能凭着记忆,朝着城市边缘那片被遗忘的废弃之地拼命奔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肺像破风箱一样呼哧作响,双腿沉重得如同灌铅。怀里的古籍像一块冰冷的烙铁,不断提醒着我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圣心儿童医院的轮廓终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如同一个巨大的、匍匐的怪兽,出现在视野中。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围墙歪歪扭扭,破碎的窗户像空洞的眼窝。主楼爬满了枯萎的藤蔓,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张牙舞爪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土、霉菌和一种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残留的气息。
这里死寂得可怕,连虫鸣都没有。我找到一处坍塌的围墙缺口,艰难地钻了进去。荒草几乎齐腰深,踩上去发出窸窣的声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主楼那黑洞洞的大门敞开着,像怪兽的巨口。
古籍上提到“地下”。入口会在哪?我强忍着身体的不适,绕着主楼外墙摸索。终于在楼体背阴面,一个几乎被茂密藤蔓完全覆盖的角落,发现了一扇锈死的、厚重的金属门。门旁边有一个不起眼的、嵌入墙壁的紧急出口指示牌,箭头指向下方,但灯早己熄灭。
就是这里!
门上挂着一把巨大的老式挂锁。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捡起一块沉重的石头,对着锁身狠狠砸去!
咣!咣!咣!
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在死寂的废墟中回荡,惊起远处树梢上几只夜鸟,扑棱棱飞走。锁扣终于变形断裂。
我喘着粗气,用肩膀顶住冰冷沉重的金属门,用力向内推开。
一股浓烈的、混杂着灰尘、霉菌、福尔马林和……一丝若有若无血腥味的阴冷气流,扑面而来!呛得我一阵咳嗽。门后是一条向下延伸的水泥台阶,深不见底,只有绝对的黑暗。
我打开手机手电筒,微弱的光束只能照亮前方几步的距离。台阶陡峭,布满灰尘和碎屑。我扶着冰冷的墙壁,一步一步,极其小心地向下挪动。背后的伤口每一次牵扯都带来钻心的剧痛,冷汗浸透了全身。死寂中只有我沉重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在狭窄的通道里回响,显得无比清晰。
台阶的尽头,连接着一条幽深的地下走廊。两侧是剥落了墙皮的房间,依稀能辨认出“处置室”、“器械间”等模糊的字迹。空气更加浑浊阴冷,血腥味似乎也浓重了一些。
走廊的尽头,隐约透出一点摇曳的、昏黄的光。
还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像是一个孩子被堵住了嘴发出的绝望挣扎。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来对抗恐惧和虚弱。我关掉手机电筒,将自己完全融入墙边的阴影里,像一道幽灵,无声无息地朝着那光源靠近。
光是从一扇虚掩着的、厚重的、似乎是手术室或特殊处置室的门缝里透出来的。
我屏住呼吸,将眼睛凑近门缝。
里面的景象,让我的血液瞬间冻结!
这是一个空旷的房间,墙壁斑驳,中央是一个高出地面、用粗糙的水泥砌成的圆形平台——祭坛!
祭坛上,一个瘦小的男孩被牢牢绑在中央!他大概七八岁的样子,穿着医院的条纹病号服,嘴巴被胶带封死,小脸上布满泪痕,一双惊恐的大眼睛因为极度的恐惧而睁得滚圆,身体因为剧烈的挣扎而不断扭动,绳索深深勒进了他的皮肤。他的脖子上,赫然刻着一个暗红色的、扭曲的烙印——引路之印!和那具尸体、和古籍上的一模一样!
而在祭坛旁边,站着一个穿着沾满灰尘和不明污渍白大褂的男人。他背对着门,但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背影——王振华!他果然没死!那场车祸是金蝉脱壳!
此刻的王振华,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儒雅和威严。他头发凌乱,双眼布满疯狂的血丝,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宗教狂热的扭曲表情。他手里握着一把闪着寒光的手术刀,刀尖正对着祭坛上无助挣扎的孩子!
“……快了……就快了……”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癫狂,在空旷的地下室里回荡,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回音,“别怪爸爸……小磊……爸爸都是为了救你……为了救你啊!”
他像是在对孩子说,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七个……只差最后一个了……”他猛地抬起头,眼神狂热地扫视着房间的角落。顺着他的目光,我看到祭坛周围的地面上,散落着几件东西——几块染血的裹尸布,还有一些散落的、沾着泥土的、似乎是人体组织的碎块!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源头就在于此!
“引路之印会指引他来的……他逃不掉……他会成为你最后的容器!你的病就能好了!我们父子就能永远在一起了!”王振华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歇斯底里的兴奋和残忍的期待。他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手术刀,刀锋在昏黄的烛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寒芒,对准了祭坛上自己亲生儿子那稚嫩的胸膛!
“用七个替身续命!你是最后一个!”他狂笑着,声音如同夜枭嘶鸣,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就要狠狠刺下!
“不——!!!”
一声怒吼冲破了我被恐惧扼住的喉咙!积蓄的愤怒、对眼前这丧心病狂行径的憎恶、以及被当成祭品猎物的狂怒,瞬间压倒了身体的剧痛和虚弱!我不能让他得逞!更不能让那个无辜的孩子死在自己父亲扭曲的“爱”里!
我猛地撞开了虚掩的厚重铁门!
砰!
巨大的声响在地下室炸开!
王振华刺下的动作猛地一滞,惊骇欲绝地转过头来。当他看清门口浑身是血、狼狈不堪却双眼喷火的我时,那张疯狂扭曲的脸上瞬间布满了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是你?!你怎么可能……”他的声音因为震惊而变调。
“放开他!你这个疯子!”我嘶吼着,不顾一切地朝他扑去!虽然脚步踉跄,但气势如同濒死的困兽!
然而,王振华毕竟是练过的人,瞬间就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放弃了刺向儿子的动作,反而将手术刀一转,寒光凛冽地迎着我刺来!动作快如毒蛇!
“找死!正好省得我去找你了!”他狞笑着。
我重伤在身,动作迟缓,眼看那致命的刀光就要刺入我的身体!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轰!
祭坛旁边,那堆散落着染血裹尸布和人体碎块的黑暗角落,猛地炸开!一道黑影裹挟着浓烈的、令人窒息的腐坏腥气,如同地狱冲出的复仇恶鬼,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撞向王振华!
是“它”!那具尸体!
它胸口的刀伤还在,暗红色的粘稠液体不断渗出,但它的力量却大得惊人!腐烂的双手如同铁钳,死死抓住了王振华持刀的手腕!
王振华发出一声惊骇到极点的尖叫:“什么东西?!”他拼命挣扎,手术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它”浑浊空洞的眼珠死死“盯”着王振华,腐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仿佛有无尽的怨毒要倾泻而出。它用尽最后的力量,拖着王振华,如同拖着一个破麻袋,狠狠地撞向祭坛中央那根竖立的、刻满诡异符文的石柱!
“不——!我的仪式!”王振华绝望地嘶吼。
砰!!!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王振华的后脑勺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坚硬的、棱角分明的石柱上!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他狂乱的嘶吼戛然而止,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疯狂的火焰瞬间熄灭,只剩下空洞和死灰。鲜血混合着灰白色的脑浆,从他碎裂的后脑汩汩涌出,顺着石柱上那些扭曲的符文蜿蜒流下。
他的身体软软地滑倒在地,再无声息。那张曾经儒雅、后来疯狂的脸上,凝固着极度的惊骇和无法完成的执念。
祭坛中央,被绑着的男孩小磊吓得闭上了眼睛,发出呜呜的绝望哭声。
而“它”,那具扑倒了王振华的尸体,也耗尽了最后的力量。它压在王振华身上,不再动弹。暗红色的粘稠液体从它胸口的刀伤和撞击造成的破损处不断涌出,迅速在地面上蔓延开,与王振华的鲜血混合在一起。
地下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小磊压抑的呜咽声,还有我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
结束了?
我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几乎虚脱。劫后余生的巨大疲惫感和伤口的剧痛海啸般袭来。
祭坛周围散落的裹尸布碎片,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眼。王振华扭曲的死状就在眼前。而压在他身上的“它”,那个一次次出现、救了我、又指引我来到这里的“东西”……它到底是什么?它最后扑倒王振华,是为了救我?还是为了……破坏这个仪式?
我挣扎着,想站起来去看看那个吓坏了的孩子。
就在这时,祭坛上那些沾满了王振华鲜血和脑浆的诡异符文,突然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不是正常的光,而是一种粘稠、暗沉、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光芒!那光芒并不耀眼,却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邪异感,仿佛来自深渊的凝视!
整个地下室瞬间被笼罩在这片不祥的血光之中!空气仿佛凝固了,变得粘稠而沉重,带着浓烈的铁锈味和硫磺般的灼热气息!
被绑在祭坛中央的小磊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地睁大了惊恐的眼睛,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血光如同活物,在符文的沟壑中缓缓流淌、汇聚,越来越亮!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弥漫开来,仿佛有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正在被唤醒!
我惊骇地看着这超乎理解的一幕,大脑一片空白。古籍上没提过这个!仪式明明被打断了!王振华死了!为什么……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带着无法言喻的恐惧,投向了祭坛下方,那具和王振华倒在一起的、属于“它”的尸体。
就在血光升腾、邪异气息弥漫的瞬间,那具尸体似乎……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不!不是抽搐!
是它颈后的皮肤,在血光的映照下,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极其缓慢地……撕裂开来!
像有什么东西,要从中钻出!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瞬间从我的尾椎骨窜上天灵盖!比看到浴室里的它时更甚!比被杀手追杀时更甚!
我几乎是凭着本能,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这声响在死寂而邪异的地下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祭坛上,小磊被这声音吸引,满是泪痕的小脸转向我,那双因恐惧而睁大的眼睛里,映照着祭坛符文的血光,也映出了我惊恐万状的脸。
就在这时,他小小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看到了什么比被绑上祭坛、比看到父亲惨死更恐怖的东西!他死死地盯着我的方向,不,是盯着我身后的墙壁,或者……是我脖子后面?
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麻痒感,毫无征兆地,从我的后颈皮肤上窜起!像是有什么冰冷滑腻的东西在那里蠕动、烙印!
我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
我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动脖子,试图去看自己颈后的墙壁,或者……去看墙上可能映出的影子。但角度不够。我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祭坛侧面,那里立着一个废弃的、蒙尘的金属器械托盘。托盘光亮的金属表面,此刻正像一面模糊的镜子,隐约映照出祭坛、王振华的尸体、那具正在诡异撕裂颈后皮肤的“它”……
还有,靠在墙边的,我自己的身影。
在那模糊扭曲的金属倒影中,我看到自己因失血和惊恐而苍白的脸。
然后,我的视线凝固了。
凝固在我自己影像的……颈后。
在那片苍白的皮肤上,在摇曳血光的映照下,一个扭曲的、暗红色的、由嵌套几何线条组成的符号——引路之印——正如同新鲜的伤口般,缓缓地浮现出来。
每一个线条,都和我怀里的古籍图案、和那具尸体脖子上的烙印、和小磊脖子上的烙印……一模一样。
冰冷的金属倒影里,那个符号像是在对我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