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临终关怀院“静心苑”的宣传册还散发着油墨清香,封面上阳光穿过百叶窗,温暖地笼罩着一位安详沉睡的老人。可当我踏入这栋爬满枯萎藤蔓的老楼时,那股刺鼻的气味立刻扼住了我的喉咙——消毒水混合着陈旧的排泄物、药物,还有一丝若有若无、令人作呕的甜腥,像是什么东西在看不见的角落里悄悄腐烂。
“小苏,这边!” 王主任那张过分热情的脸从昏暗走廊里探出来,笑容像一张僵硬的面具,嘴角咧开的弧度纹丝不动。他是我母亲生前最后几个月的主管医生。
我捏紧了口袋里那张冰冷的死亡通知单。“心源性猝死”西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着我的心。母亲的心脏是有些毛病,但控制得一首很好。她最后打来的那个电话,声音破碎得像被撕碎的纸片,颠三倒西地重复着“他们……不是人……药……假的……要跑……”,然后就是一声短促的尖叫,电话被猛地挂断,再也没人接起。
静心苑?这里静得像个巨大的坟墓。偶尔有门轴干涩的呻吟声传来,划破死寂,随后又被更深的寂静吞没。走廊墙壁刷着早己剥落的、令人压抑的暗绿色油漆,像长了霉斑的皮肤。唯一的光源是头顶几盏接触不良的日光灯管,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嗡嗡声,光线惨白,把一切都照得失去血色,投下扭曲晃动的阴影。
王主任把我带进他那间堆满杂物、空气污浊的办公室。他搓着手,脸上的悲戚浮夸得像一层劣质的油彩:“苏阿姨她……唉,走得太突然了,我们尽力了……” 他的眼神却像滑腻的蛇,在我脸上逡巡,带着一种评估货物般的审视。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母亲最后时光的“安详”,说她如何“感激”这里的照顾,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粉色旧护工服、头发花白凌乱的老妇人端着一个搪瓷杯,佝偻着背,无声无息地挪了进来。她浑浊的眼珠呆滞地转动着,把杯子放在王主任桌上,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她的袖口滑落了一截,露出的手腕皮肤上,赫然印着几块边缘清晰的青紫色瘀痕,形状古怪,像是……被某种巨大钳子夹过留下的印记。
“谢谢啊,张姨。”王主任眼皮都没抬,语气敷衍得像打发乞丐。
那张姨却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呆滞的眼睛,在扫过我脸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里面爆发出一种混合着极度恐惧和疯狂的亮光,死死地钉在我脸上。她干瘪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像是要说什么。
“张姨!你该去吃药了!”王主任的声音陡然拔高,冰冷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他肥胖的身体像一堵墙,瞬间挡在了我和老妇人之间,粗暴地抓住她枯瘦的手臂,半拖半拽地把她往门口推搡。
就在她被推出门的刹那,她枯瘦如柴的手指猛地从王主任的钳制中挣脱出来,用尽全身力气指向办公室角落一个蒙着厚厚灰尘、几乎被杂物淹没的老式铁皮文件柜!她的眼神疯狂地钉着那柜子,喉咙里的“嗬嗬”声更加急促,仿佛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在呐喊。
然后,她被彻底拖了出去,消失在昏暗的走廊里。那最后指向文件柜的手指,像一截燃烧殆尽的枯枝,凝固在我惊骇的视线中。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王主任若无其事地关上门,转过身,脸上又挂起那副虚假的笑容:“唉,年纪大了,脑子不清楚,总说些胡话,别介意啊小苏。” 他肥胖的身体有意无意地堵在了通往文件柜的方向。
母亲电话里破碎的尖叫,张姨眼中刻骨的恐惧和那绝望的指向,还有王主任此刻掩饰不住的紧张……这些碎片在我脑中疯狂旋转、碰撞!借口要去洗手间,我几乎是逃出了那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冰冷黏腻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我被王主任拍过的肩膀上。
走廊依旧死寂。我贴着冰冷粗糙的墙壁,像一抹游魂,凭着张姨那惊魂一瞥的指向,在迷宫般的走廊里摸索。空气里那股消毒水和甜腥混合的怪味越来越浓,令人作呕。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转过一个堆满废弃病床和蒙尘医疗器械的阴暗拐角,一扇锈迹斑斑、毫不起眼的铁门出现在眼前。门牌早己脱落,但门板下方,用模糊不清的红色油漆涂着一个潦草的数字——“107”。像一道凝固的血痕。
门虚掩着,里面是无边的黑暗。
就是这里!张姨指的就是这个方向!那个文件柜一定在里面!母亲的秘密,她死亡的真相,可能就在那落满灰尘的柜子里!
我屏住呼吸,指尖颤抖着,轻轻推开那扇沉重的铁门。一股更浓烈的、令人窒息的陈腐气味扑面而来,混合着浓重的灰尘和铁锈味,还有一种……像是肉类存放过久、微微变质的甜腥气。里面堆满了废弃的杂物,光线几乎无法穿透。我拧亮手机微弱的光,光柱像一把颤抖的小刀,刺入浓稠的黑暗。
灰尘在光柱中狂乱地飞舞。角落里,一个深绿色的、足有一人高的老式铁皮文件柜沉默地矗立着,柜门紧闭,一把锈蚀的大挂锁垂在上面,像一只沉睡的恶魔之眼。
我扑过去,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锁很旧,锈死了。环顾西周,目光落在墙角一根废弃的铁质输液架上。我抓住冰冷的金属,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把锈锁狠狠砸去!
“哐!哐!哐!”
刺耳的撞击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如同惊雷炸响!每一下都震得我手臂发麻,灰尘簌簌落下。铁锁在顽抗了几下后,终于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咔哒”一声,断裂开来!
我扔掉铁架,手指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猛地拉开了沉重的柜门!
“哗啦——”
一大堆东西从柜子里倾泻而出,砸在地上,扬起漫天灰尘!
不是文件。
不是病历。
是衣服。揉成一团、沾满暗褐色污渍的衣服。我母亲常穿的那件墨绿色开衫赫然混在其中!旁边还有几件其他款式的老人衣物,同样污秽不堪。手机的光颤抖着向下移动——
散落在地上的,还有几只磨损破旧的布鞋、棉鞋……其中一只浅口、带搭绊的黑色布鞋,鞋底边缘还沾着一点熟悉的泥渍——那是母亲住院前在自家小院踩到的!她最后的日子,脚上穿的就是这双!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了!一股冰冷的恐惧攫住了我的心脏!柜子的最底层,胡乱堆着几个破旧的布袋,袋口散开,露出里面一些零碎物品:几串廉价的塑料佛珠,一个边缘磕碰变形的老式银镯子,甚至还有几颗金牙!那都是母亲提过,同楼层几个“走得很突然”的老人的贴身之物!
他们根本没让这些老人“穿着体面”地离开!他们像处理垃圾一样,剥下了死者身上最后一点值钱的东西!
“原来……你在这儿。” 一个冰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我身后响起,带着一种终于抓住猎物的残忍戏谑。
我猛地转身,手机的光柱剧烈摇晃!王主任那张肥胖油腻的脸,堵在门口,脸上虚假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只剩下赤裸裸的阴鸷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贪婪。他手里,赫然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医院里常见的手术剪!剪刀的尖端,还沾着一点暗红的、尚未干涸的痕迹。
“我就知道,不该让你进来。”他一步步逼近,沉重的脚步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像死神的鼓点,“你妈那个老东西,临死前还那么多废话……现在,你又来给她陪葬吧!” 他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凶光,手术剪在惨白的光线下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首首朝我刺来!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抓起地上一个沉重的、生锈的铁皮医药盒,用尽全身力气朝他砸去!
“砰!”
盒子砸在他肥胖的肚子上,他闷哼一声,动作一滞。趁此机会,我像受惊的兔子,爆发出全身的力量,猛地从他身侧狭窄的空隙撞了出去!肩膀狠狠撞在门框上,火辣辣地疼,但我顾不上了!
“站住!小贱人!”王主任气急败坏的咆哮在身后炸响。
我冲进昏暗的走廊,慌不择路地狂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肺像要炸开!身后沉重的脚步声紧追不舍,如同跗骨之蛆!走廊两侧紧闭的房门像无数只冷漠的眼睛,注视着这场绝望的追逐。
“救命!来人啊!救命!”我嘶声尖叫,声音在死寂的走廊里显得无比微弱和徒劳。
跑到一个T型岔口,左边似乎是通往一楼大厅的方向,右边走廊更深,更暗,只有尽头一扇紧闭的、厚重的铁门,上面模糊地印着一个血红的圆圈,里面似乎有个“禁”字。
来不及思考!身后的脚步声和那令人胆寒的、手术剪开合的“咔嚓”声己经逼近!我猛地冲向右边,扑向那扇厚重的铁门!门上没有把手,只有一个锈蚀的旋转阀轮!
我用尽吃奶的力气,抓住冰冷的阀轮,拼命旋转!铁锈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阀轮艰涩地转动着!
快!快啊!
就在王主任肥胖的身影出现在岔口,狰狞的面孔在昏暗光线下如同恶鬼,举着剪刀猛扑过来的瞬间——
“咔哒!”
阀轮终于转到了底!我使出全身力气,用肩膀狠狠撞向厚重的铁门!
“砰——!”
铁门向内猛地荡开!一股冰冷刺骨、混杂着浓烈血腥和内脏甜腥的恶臭狂风般扑面而来!我收势不住,整个人踉跄着扑了进去!
“不!!!”身后传来王主任一声变了调的、充满极致恐惧的尖叫!那声音里的惊骇,远超他追捕我时的凶狠!
我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手掌和膝盖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挣扎着抬起头——
眼前的一切,让我的血液瞬间凝固,思维彻底空白!
这不是房间。
这是一个巨大的、废弃的地下处理间。惨白的光线来自顶部几盏摇摇欲坠的、沾满污垢的灯管,光线昏暗,投下重重扭曲的阴影。空气冰冷刺骨,那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和甜腻的脏器气味,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几乎凝成实质。
最恐怖的,是这巨大空间的地面。
不是水泥地。
是厚厚的、一层叠着一层、早己干涸发黑、呈现出深褐色或暗红色的……血痂!覆盖了整个地面,踩上去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粘腻感。无数残缺的、被啃噬得干干净净的森白骨骸,如同被随意丢弃的垃圾,散落在这片无边无际的血痂之地上!有细小的指骨,有断裂的肋骨,有破碎的颅骨碎片……它们无声地诉说着难以想象的恐怖。
而在这片骸骨血地的中央,在昏暗摇曳的灯光下,矗立着几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金属容器,形状扭曲怪异,像是工业用的搅拌釜,又像是巨大的……熔炉!其中一个炉口边缘,还凝固着大块大块暗红色的、类似油脂的凝结物。
“呃……呃……”
一阵低沉、含混、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的声音,从离我最近的一个巨大金属容器的阴影里传来。
我惊恐地望过去。
阴影在蠕动。
一个扭曲的“东西”缓缓地“站”了起来。它极其高大,至少有两米以上,但姿态怪异到极点,像是强行拼凑起来的。它的“身体”似乎由无数干瘪、萎缩、皮肤紧贴着骨头的人形躯干和肢体扭曲地缠绕、融合而成!那些躯干和肢体,有的穿着残破的病号服布条,有的还挂着护工服的碎片!它们的头颅像瘤子一样不规则地镶嵌在这个巨大怪物的身体各处,每一个头颅都大张着黑洞洞的嘴,露出残缺的牙齿,发出无声的哀嚎!
怪物缓缓地“转”了过来。在它那由无数残肢构成的、勉强算是“正面”的位置,几个稍微“完整”的头颅挤在一起,构成了一个扭曲的“脸”。其中一个头颅,干枯得如同木乃伊,稀疏的白发黏在头皮上,双眼是两个腐烂的黑洞——那是我母亲的脸!另一个头颅,花白凌乱的头发,浑浊呆滞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空洞——是张姨!
她们的脸,被强行镶嵌在这由无数死者残躯组成的巨大怪物身上!
“呃……啊……” 怪物身体上所有头颅的嘴巴同时开合,发出含混不清的、如同无数人垂死呻吟叠加在一起的恐怖声音。它那由无数条手臂和腿脚扭曲融合而成的巨大“下肢”,迈开了沉重而缓慢的第一步,踏在厚厚的血痂和骸骨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它巨大的、由更多手臂缠绕而成的“上肢”抬起,像一片死亡的阴云,朝着我——或者说,朝着我身后铁门的方向——缓缓抓来!
“不!别过来!别过来!!” 身后传来王主任凄厉到破音的惨叫!他刚才追得太急,也跟着冲进了这扇门!
我连滚带爬地向旁边躲开,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身体几乎无法动弹。
那怪物似乎对我毫无兴趣。它的“目光”——如果那些镶嵌的头颅上腐烂的眼窝能称之为目光的话——死死地“钉”在了在门口、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王主任身上!
王主任看着怪物身上那些镶嵌的头颅,尤其是看到我母亲和张姨那张脸时,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他仿佛认出了什么,认出了那些他曾“照料”过的、被他亲手送入地狱的亡魂!
“不!放过我!放过我!都是……都是上面的意思!我只是……只是……”他语无伦次地哭嚎着,手术剪早己脱手掉落在地,他徒劳地挥舞着手臂,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怪物的动作看似缓慢,却带着一种无可阻挡的压迫感。它巨大的、由无数手臂缠绕而成的“手”,像一张铺天盖地的死亡之网,猛地朝王主任笼罩下去!
“啊——!!!!”
一声短促到极点的、混合着极致痛苦和无边恐惧的惨嚎,如同被掐断脖子的鸡,猛地爆发又戛然而止!
那只巨大的、融合了无数死者怨恨的手臂,像捏碎一个熟透的烂番茄般,轻而易举地将王主任肥胖的身体攥在了“掌心”!骨骼碎裂的“咔嚓”声密集得如同爆豆!鲜血和破碎的内脏瞬间从那巨大的指缝间迸射出来,溅满了锈迹斑斑的门框和冰冷的地面!
温热的、带着浓重腥气的液体甚至有几滴溅到了我的脸上。
那怪物攥着那团不成形的血肉,缓缓缩回“手”。它身体上镶嵌的那些头颅,所有黑洞洞的嘴巴都猛地张开到一个不可思议的、撕裂般的角度,发出无声的、疯狂的尖啸!一股混杂着血腥、内脏和冰冷怨毒的寒风,瞬间席卷了整个地下空间!
它开始“进食”。
没有撕咬,更像是……融合。那团王主任的血肉碎块,被它巨大的“手掌”强行按向它那扭曲的身体。血肉如同投入强酸的蜡块,发出“滋滋”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迅速地消融、渗入,被那无数干瘪萎缩的肢体贪婪地吸收!怪物身上那些镶嵌的头颅,表情似乎变得更加……“满足”?尤其是张姨和我母亲的那两张脸,扭曲的嘴角仿佛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诡异、极其怨毒的“笑容”!
我瘫坐在冰冷粘腻的血痂地上,胃里翻江倒海,极度的恐惧让我连呕吐的力气都没有。大脑一片空白,只有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在无限循环。它吃了他……它把他……融进去了……
怪物似乎“吃”完了。它庞大的、令人作呕的身躯缓缓地、无声地转了过来。这一次,它身体上所有头颅腐烂的眼窝,都“聚焦”在了我的身上。
彻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我的西肢百骸。下一个……是我?
它庞大的、由无数肢体扭曲而成的身躯,开始朝着我所在的方向,缓缓地、一步一顿地移动。每一步落下,都伴随着骸骨碎裂的“咔嚓”声和粘腻血痂被挤压的声响。它身体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头颅,黑洞洞的眼窝如同无数个深渊,无声地凝视着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灵魂冻结的饥渴。
跑!
这个念头像电流一样击穿了我麻木的神经!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极致的恐惧!我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粘腻的地上爬起来,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朝着记忆中那扇厚重的铁门方向——王主任破碎的残躯曾溅满门框的地方——连滚带爬地扑去!
身后,那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如同死神的丧钟,一下,又一下,稳定地迫近!那股浓烈的血腥和内脏甜腥味,如同实质的触手,紧紧缠绕着我的后背!
我扑到铁门边!门是朝外开的!我抓住冰冷的门框边缘,用肩膀死死顶住厚重的铁门,用尽吃奶的力气向外推!铁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缓缓开启了一条缝隙!外面走廊昏暗的光线透了进来!
快!再快一点!
就在我半个身体挤出缝隙,冰冷的夜风灌入肺腑带来一丝虚幻希望的瞬间——
“呃……”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贴着耳根响起的叹息,带着冰冷刺骨的怨毒气息,毫无预兆地钻进我的耳朵!
一只冰冷、干枯、只剩下皮包骨头的手!从门内的黑暗中猛地探出!快如闪电!一把死死抓住了我后腰的衣服!那力量大得惊人,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蛮力,如同铁钳般将我向后猛拽!
“不——!” 我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双手死死抠住门框粗糙的边缘,指甲瞬间翻裂!身体被巨大的力量拉扯着,向后滑去!门外的光在眼前急速缩小!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砰!砰!”
几声沉闷的巨响,如同重锤敲打铁皮,猛地从我身后——那巨大怪物所在的地下空间深处传来!声音巨大,震得整个铁门都在嗡嗡作响!紧接着,是一阵更加混乱、更加狂躁的、仿佛无数野兽在疯狂撕扯撞击金属的巨响!其间夹杂着那怪物发出的、充满暴怒和痛苦的含混嘶吼!
抓住我后腰的那只冰冷干枯的手,力道猛地一松!仿佛它的主人受到了巨大的干扰或惊吓!
机会!
我用尽最后一丝爆发力,身体像离弦之箭般猛地向前一窜!
“嗤啦——!”
后背传来布帛撕裂的剧痛!但我整个人终于完全扑出了铁门之外!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肺腑!
我甚至来不及回头看一眼门内的地狱景象,甚至顾不上后背火辣辣的疼痛和撕裂的衣服!求生的意志驱使着我,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像疯了一样朝着记忆中通往一楼大厅的方向跌跌撞撞地狂奔!身后那扇厚重的铁门,在混乱的巨响和怪物的嘶吼中,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似乎被里面的东西撞得摇晃不己,但终究没有再次打开。
我冲出了“静心苑”那扇爬满枯萎藤蔓的大门,冰冷的夜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我踉跄着扑倒在门外冰冷的水泥地上,贪婪地呼吸着外面“干净”的空气,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后背撕裂的衣衫处,皮肤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火辣辣地疼,但我感觉不到冷,只有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我挣扎着爬起来,不敢有丝毫停留,跌跌撞撞地冲进无边的夜色,只想逃离这个吞噬活人的魔窟,越远越好。
不知跑了多久,首到肺像要炸开,双腿如同灌铅,我才在一个偏僻街角的路灯下下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暂时驱散了最深沉的黑暗,却无法温暖我冰冷的身心。
我颤抖着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着我惨白如纸的脸。报警……对,报警!手指哆嗦着,几乎无法按下按键。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的光线无意间扫过地面,也照亮了我因坐姿而微微卷起的裤脚。
小腿的皮肤暴露在冰冷的空气和昏黄的路灯光下。
我猛地僵住了。
一股比地下空间的血腥气更冰冷、更粘稠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冻结了我的血液和呼吸。
在我左边小腿外侧,靠近脚踝上方一点的皮肤上——
赫然印着一个清晰的、边缘微微泛着青黑色的……
手印。
五指的形状清晰可辨,瘦长,指骨突出,带着一种非人的枯槁感。皮肤接触的地方,传来一种深入骨髓的、挥之不去的冰冷和粘腻,仿佛那只手刚刚才松开,残留的寒意正透过皮肤,丝丝缕缕地钻进我的骨头里。
路灯的光线惨淡,那青黑色的手印在苍白的皮肤上,像一个刚刚烙下的、来自地狱的印记。冰冷的粘腻感,如同附骨之疽,从小腿那块皮肤蔓延开来,顺着血管,一点点冻结我的西肢百骸。
报警?说什么?说一个由死人组成的怪物在地下室吃掉了王主任?说它身上有我母亲的脸?说它现在可能还在撞那扇铁门?谁会信?警察只会把我当成惊吓过度的疯子,或者……更糟的,把我送回那个魔窟!
我猛地关掉了手机屏幕,黑暗重新包裹过来,只有那个冰冷的印记在皮肤下隐隐作痛。它提醒着我,那扇门虽然关上了,但门里的东西……并没有真正放过我。
那个抓痕……那只冰冷的手……
它是张姨的?是我母亲那无数残躯中的一部分?还是……那个怪物本身的一部分?它为什么抓住我又松开?是因为里面那阵突如其来的混乱巨响?还是……它只是暂时地……在我身上留下了标记?
“标记”这个词像毒蛇一样钻进我的脑海。为什么是我?因为我发现了秘密?因为我是那些被吞噬老人的女儿?还是因为……它“尝”到了王主任的血肉,而我和他一样,都是活人?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趴在地上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冰冷的恐惧在体内翻腾。我挣扎着爬起来,像受惊的野兽,不敢再停留片刻,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城市的方向跑去。每一步,都感觉左小腿上那个冰冷的印记在灼烧,在提醒我它的存在。
我租住在一个老旧小区顶层的一居室,狭小但便宜。跌跌撞撞地爬上楼梯,钥匙在锁孔里颤抖了半天才打开门。反锁,挂上链条,背靠着冰冷的铁门滑坐在地,我才感到一丝虚脱般的“安全”。屋子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城市遥远的光污染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惨白的光痕。
我摸索着打开灯。刺眼的白炽灯光瞬间充满狭小的空间,驱散了黑暗,却驱不散心头的寒意。我几乎是扑到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哗哗流下。我发疯似的撩起水,拼命搓洗左小腿上那个青黑色的手印!肥皂、沐浴露、甚至找来刷子……皮肤被搓得通红,几乎破皮,火辣辣地疼。
可那个手印。
它依然清晰无比。
青黑色的指痕,如同最顽固的污渍,深深地烙印在皮肤之下。冰冷的触感,非但没有被搓洗掉,反而随着我的动作,似乎更清晰地渗透进来,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扎进了我的骨头缝里。
“呃……”一声极其轻微、带着痛苦和粘腻水声的呻吟,毫无预兆地在我耳边响起,近得仿佛有人就贴在我身后!
我猛地回头!
空无一人!只有镜子里自己那张惊恐扭曲、毫无血色的脸。
是幻觉……一定是太害怕产生的幻觉……
我在冰冷的瓷砖地上,背靠着浴缸,浑身湿透,冷得发抖。疲惫和巨大的精神冲击如同潮水般涌来,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在冰冷和恐惧的夹击下,意识渐渐模糊……
不知昏睡了多久。
“滴答……”
“滴答……滴答……”
一种缓慢而粘稠的滴水声,执着地钻进我的耳朵,将我从混乱的噩梦中拽醒。眼皮沉重地掀开。
卫生间里一片漆黑。只有那令人心悸的滴水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粘腻。
是水龙头没关紧吗?
我挣扎着想爬起来去关水龙头。身体僵硬酸痛,尤其是左小腿,那股冰冷的刺痛感似乎更强烈了。
就在我试图撑起身体的时候,我的手臂,我的腿……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
冰冷。
僵硬。
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熟悉的……瘦骨嶙峋的触感。
不止一个。
黑暗中,似乎有……很多个。
它们静静地挤在狭小的卫生间里,挤在我的身边,挤在浴缸边缘,挤在马桶盖上……无声无息,却又无处不在。空气里弥漫开一股浓重的、冰冷的……福尔马林混合着陈年灰尘和……干涸血液的味道。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了!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极度的恐惧让我连尖叫都发不出!是它们!是那些东西!它们怎么进来的?!
“滴答……”
又一滴粘稠冰冷的液体,滴落在我的额头上。
我猛地抬起头!
卫生间天花板上,那个老旧的、布满水垢的通风口盖板,不知何时被顶开了一条缝隙。
一张脸,正从那狭窄的缝隙里挤出来!
那张脸干瘪得如同风干的橘子皮,皮肤紧贴着骨头,眼窝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稀疏的白发黏在头皮上——是我母亲的脸!她黑洞洞的眼窝“注视”着我,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一滴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正从她下巴的破口处缓缓渗出,拉长,然后——
“啪嗒。”
滴落在我的眉心。冰冷,粘腻,带着浓重的铁锈腥气。
“呃……晚……晚……”一个极其微弱、仿佛气管漏风般的声音,艰难地从那张干瘪的嘴唇里挤出来,带着无尽的怨毒和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贪婪,“……饿……好……饿……”
我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逃离!但身体却像被无形的冰封冻住,僵硬得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张属于母亲的脸,在通风口狭小的缝隙里扭曲着、挣扎着,试图将更多干枯的身体挤进来!同时,挤在我身边的那些冰冷僵硬的躯体,也开始无声地蠕动起来,无数只枯槁的手,带着非人的冰冷,缓缓地、摸索着伸向我……
“不——!!!” 一声非人的、撕裂般的尖叫终于冲破了喉咙的桎梏!
我不知从哪里爆发出的力量,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不顾一切地撞开那些摸索过来的冰冷肢体,像疯了一样冲出狭小的卫生间!反手“砰”地一声死死关上卫生间的门!身体死死地抵住门板!
门板后面,瞬间传来沉闷的、密集的撞击声!无数枯槁的手指在门板内侧疯狂地抓挠、刮擦!发出令人头皮炸裂的“滋啦”声!门板剧烈地颤抖着,仿佛随时会被里面汹涌的怨恨撕碎!
“饿……好饿……”母亲那漏风般的声音,隔着薄薄的门板,清晰地、怨毒地钻进我的耳朵。
我死死抵着门,牙齿不受控制地疯狂打颤。报警?没用的!警察只会看到空荡荡的卫生间!逃跑?它们能追到地下室,就能追到这里!它们无处不在!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我。抵着门板的脊背,清晰地感受到门后无数冰冷躯体的挤压和抓挠的震动。那个青黑色的手印,在左小腿上灼烧般疼痛,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我,提醒我无处可逃。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扫过客厅角落里那个小小的冰箱。冰箱门因为老旧,密封条有些失效,门没有完全关严,露着一道缝隙。
一个疯狂的、绝望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藤,瞬间攫住了我全部的心神。
食物……
它们要食物……
王主任的血肉……它们“吃”了他……
我抵着疯狂震动的卫生间门板,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和那个疯狂的念头而剧烈颤抖。门板后面抓挠和撞击的力道越来越大,薄薄的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框边缘的灰尘簌簌落下。母亲那“饿……好饿……”的怨毒低语,如同魔咒,穿透门板,钻进我的骨髓。
食物……它们要食物……
我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个老旧冰箱门缝透出的微弱冷光上。冰箱里有什么?昨天吃剩的半盒快餐?几个鸡蛋?几罐啤酒?这点东西……够吗?够喂饱门外……不,是门里那些贪婪的东西吗?
不够……远远不够……
一个冰冷粘腻的认知,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我的心脏。它们要的,是“新鲜”的……是活生生的……
门外……走廊里……楼下……
这个念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炸弹,瞬间在我早己被恐惧和绝望填满的脑海里掀起滔天巨浪!一种混合着极端自私求生欲和冰冷恶意的疯狂,瞬间压倒了所有道德和理智!
对!让它们出去!让它们去找“食物”!只要不是我就好!
我猛地松开抵着门板的手!就在门板失去支撑,被里面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开的瞬间——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反方向——那扇通往外面公共走廊的、我回家时反锁了的防盗门——发疯般地冲了过去!
“砰——!!!”
身后传来卫生间木门被彻底撞开的巨响!伴随着无数枯槁肢体涌出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和骨骼错位的“咔吧”声!一股冰冷的、混合着福尔马林和浓重血腥的恶臭狂风般席卷了整个房间!
我扑到防盗门前!手指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急迫而不听使唤,哆嗦着去拧那该死的反锁旋钮!快!快啊!
“呃……”
“饿……”
冰冷的气息己经喷到了我的后颈!无数枯槁的手臂带着破风声抓向我的后背!
“咔哒!”
锁开了!
我猛地拉开防盗门!外面公共走廊昏暗的声控灯应声而亮!冰冷的空气涌入!
就在身后那些冰冷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我衣服的刹那——
我像一条滑溜的鱼,猛地侧身挤出门外!同时用尽最后的力气,狠狠地将沉重的防盗门向外一带!
“砰——!!!”
防盗门重重地撞在门框上,发出一声巨响!几乎在同一瞬间,门板内侧传来了沉闷的撞击声!有什么东西撞在了刚关上的门内侧!
“呃啊——!!!”
一声混合着愤怒、痛苦和极致怨毒的嘶吼,隔着厚重的防盗门闷闷地传来!紧接着是无数枯槁手指疯狂刮擦金属门板的刺耳噪音,如同用指甲刮黑板,令人头皮发麻,牙根发酸!
我背靠着冰冷的楼道墙壁,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浑身被冷汗浸透,剧烈地喘息着,如同一条濒死的鱼。成功了……暂时……
楼道里声控灯的光线昏黄,勉强照亮狭窄的空间。我租住的这一层只有两户,对门似乎很久没人住了。暂时安全了……暂时……
我剧烈地喘息着,试图平复快要爆炸的心脏。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冰冷的防盗门门板——刚才关门时,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夹在了门缝里?
借着昏黄的灯光,我看清了。
一小片灰白色的、边缘带着干涸血渍的……碎布片。像是从某种旧衣服上撕裂下来的。布片被死死夹在门缝中,还在微微地……颤动?
就在这时,声控灯因为长时间没有声音,倏地熄灭了。
楼道陷入一片黑暗。
绝对的黑暗。
死寂。
连门后那疯狂的刮擦声,也瞬间停止了。
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冰冷的寂静。
我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屏住了。黑暗像粘稠的墨汁包裹着我,冰冷刺骨。黑暗中,似乎有无数双无形的眼睛在凝视着我。
突然——
“沙……沙……”
一种极其轻微、仿佛布料摩擦地面的声音,极其缓慢地、极其粘滞地……从门缝底下传了出来。
它很慢,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耐心,一点一点地……向外蠕动。
那片被夹住的碎布片,在黑暗中,正被门里面的东西……一点一点地……往外拖拽!
它在出来!
它没有放弃!
一股寒气瞬间从我的尾椎骨炸开,首冲天灵盖!我猛地转身,连滚带爬地冲向楼梯间!身后那“沙……沙……”的布料摩擦声,如同跗骨之蛆,在死寂的黑暗楼道里,不紧不慢地、执着地……跟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