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敬普通人的生活

叶琳走出车站，京市的阳光毫不客气地倾泻而下，刺得她眯起了眼。

在阿尔法星系边缘站服役时，那里的恒星光芒总是带着一丝阴冷的蓝色，而现在这种金黄色的阳光让她皮肤微微发烫，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漫无目的地沿着人行道走着，背包轻得几乎感觉不到重量——里面只有钱包、手机和小型充电宝。

她其实带了刀的，但是安检的时候被收走了。

——————

路上的行人三三两两，有说有笑，没有人会突然从阴影中扑出来，没有空气中弥漫的臭氧味，没有刺耳的警报声。这种和平让她无所适从。

"真是疯了……"

叶琳低声自语，停下脚步环顾西周。她为什么要来京市？就因为早上看到的一片云形状像"曙光号"的舰桥？还是因为昨晚梦里又听见了战友的惨叫？

街角有家咖啡馆，落地窗明亮，几个年轻人坐在户外座位上对着笔记本电脑敲敲打打。

——————

叶琳犹豫了一下，推开咖啡馆的玻璃门，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冷气扑面而来，驱散了夏末的闷热。她选了最角落的座位，那里能看清整个店面的动静，又不会被轻易注意到。

"冰美式，谢谢。"

点单时她注意到咖啡师左手无名指戴着婚戒，右手虎口处有个小小的咖啡豆纹身。柜台后的价目表上，"今日特调"的粉笔字迹向右上方倾斜15度——写字的人可能是个左撇子。

这些观察如呼吸般自然浮现，又在瞬间被叶琳抛到脑后。她接过号码牌，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表面，037号。

——————

咖啡馆里人不多。

靠窗的位置坐着两个女大学生，正凑在一起看手机视频，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叶琳经过时瞥见屏幕上是只跳舞的柯基犬，背景音乐是最近流行的网红歌曲。

"……真的笑死，它怎么这么会扭啊！"

"你看评论区，有人说要给它开抖音账号……"

她们的对话飘进叶琳耳中，伴随着勺子搅拌冰块的声音，远处咖啡机蒸汽的嘶鸣，门外汽车驶过的闷响。

在阿尔法星系的前线哨站，她的听觉曾被强化到能分辨两百米外虫族爬行的窸窣声——如今这项能力用来听清整个咖啡馆的闲聊。

叶琳在角落坐下，掏出手机。

屏幕亮起的瞬间，锁屏壁纸是系统自带的风景照——蔚蓝的地球海洋，与她记忆中某个类地行星的血色海洋形成鲜明对比。

她随手点开一个短视频APP。算法推送给她的第一条视频就是军事科普："未来战争十大黑科技！第三名让你大开眼界！"

——————

视频里的"未来科技"在叶琳看来简首像古董。那些所谓的"智能单兵装甲"，比起星际舰队标配的量子防护服笨重了至少三个世代。

主持人兴奋地介绍着"激光武器新突破"，而叶琳知道真正的相位枪根本不需要那么大的冷却装置。

她划走了视频，下一条是美食探店。主播正对着一碗红油抄手大呼小叫："这个辣度绝了！家人们谁懂啊！"

叶琳的嘴角不自觉上扬。

在星际舰队时，他们最怀念的就是这种简单的地球食物。补给舰偶尔会运来冷冻饺子，全舰官兵都会像过节一样。

"037号顾客，您的冰美式好了。"

叶琳起身取咖啡。经过洗手间时，她听见里面传来压低的声音："……真的受不了了，他昨天又..."

"……要不要考虑分手？"

"可是三年了……"

人类的悲欢如此具体而微小。

叶琳想起"曙光号"上的心理咨询官说过：在和平年代，人们为失恋痛苦；在战争年代，人们为活着庆幸。

回到座位，叶琳抿了口咖啡。

冰凉的苦涩在舌尖蔓延，与记忆中的舰队合成咖啡因制剂有微妙的不同——这个更有"生命感"。

——————

窗外，一个外卖骑手匆匆跑过，黄色制服被汗水浸透；马路对面，穿着碎花裙的小女孩正踮脚去够冰淇淋车的窗口；公交站台，西装革履的男人不停看表，脚边放着公文包。

叶琳的观察力自动分析着每个细节：外卖骑手的鞋底磨损严重，至少跑了三年以上；小女孩右膝盖有刚结痂的擦伤，大概三天前摔过；西装男人的领带结打得一丝不苟，但左手无名指有长期戴戒指留下的白痕……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低头刷手机。

这次是条社会新闻："昨夜天文爱好者拍摄到不明光点，专家称或为卫星残骸。"

配图很模糊，但叶琳一眼就认出那是星际舰队标准逃生舱的离子尾迹。

她的心跳漏了半拍——

星际，战争，不会在这里重现吧？

评论区的讨论五花八门：

"肯定是无人机啦"

"外星人终于要来了吗？"

"能不能关注下国内物价啊小编"

——————

叶琳关掉了新闻。

如果真有其他幸存者回到地球，她也不打算相认。一切都该留在过去。

如果末日即将来临……那就……再冲一次吧？

会吗？

叶琳不确定起来……

咖啡馆的音响换了首歌，是最近流行的民谣。叶琳听到歌词里唱"远行的人终将归家"，突然想起"曙光号"最后那次任务前，轮机长在食堂哼过类似的调子。

两周后，他的逃生舱被虫族酸液腐蚀得连残骸都找不到。

"您的咖啡需要续杯吗？"

服务生走过来问。

叶琳摇摇头，看了眼时间——下午4点17分。窗外的阳光开始泛黄，行道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她决定再坐十分钟就走。

——————

隔壁桌的情侣开始吵架，声音压得很低，但叶琳还是听清了每句话：

"你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

"那你呢？你有关心过我的工作压力吗？"

可能在另一个宇宙，可能在几个光年外，人类正在为生存而战。

而在这里，人们为爱情吵架，为网红视频发笑，为了一杯咖啡的口味写长篇点评。

叶琳突然笑了。她举起咖啡杯，对着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轻轻一碰。

"敬普通人的生活。"她在心里说。

冰咖啡己经有些融化，杯壁凝结的水珠滑落到她手背上，凉凉的，像阿尔法星系那些淡紫色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