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废材开局

永宁城，苏家。

演武场上人头攒动，喧嚣声浪几乎要掀开头顶那片灰蒙蒙的沉郁天空。家族一年一度的“开脉启元”仪式，对血脉相连的族人而言，是决定未来命运的关键节点。空气里弥漫着年轻子弟们难以抑制的紧张呼吸、父母长辈们或期盼或焦虑的灼灼目光，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却又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嘲弄气息。那气息的源头，几乎毫无偏差地聚焦在场边角落那个孤零零的身影上——苏砚。

他穿着一身洗得泛白、与周围鲜亮锦袍格格不入的旧布衫，身量在少年人中算得上挺拔，此刻却微微佝偻着背脊，仿佛被无形重担压得透不过气。苍白的脸上，一双曾经璀璨如寒星的眼眸如今只剩下沉寂的死灰，空洞地垂视着自己脚下磨损的青石板。十西岁，本该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可他站在那里，却如同一株被霜打蔫、提前枯萎的枯草。曾经环绕在他身上的天才光环，早己碎落满地，只剩下满地狼藉的“废材”标签，沉甸甸地贴在他身上。

“苏砚！”一个洪亮而刻板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喧闹的场地上炸开，瞬间压下了所有杂音。

负责主持仪式的二长老苏烈，须发微张，眼神锐利如鹰隼，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更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厌烦。他手中那柄象征家族传承的乌木镇尺，重重敲击在身旁巨大的“试脉石”基座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响。

“上前！测脉！”苏烈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无数道目光，好奇的、鄙夷的、幸灾乐祸的、纯粹看戏的……瞬间如芒刺般扎在苏砚背上。他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缓缓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尘埃和汗水味道的空气，迈开脚步。每一步都沉重异常，仿佛脚下踩的不是石板，而是烧红的烙铁。曾经，他十岁便轻松引气入体，踏入武道九品门槛，十二岁更上一层楼，臻至八品境界，被誉为苏家百年不遇的奇才。那时，他意气风发，步履轻盈，是这演武场上最耀眼的星辰。而如今，每一步都踏在昔日荣光的碎片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终于，他站定在试脉石前。这是一块一人多高的黝黑巨石，表面光滑如镜，隐隐有暗沉的流光在石质深处流转。它冰冷、沉默，却掌握着判定一个人武道前途的无情权柄。

苏砚伸出右手，掌心微颤，缓缓按向那冰凉的镜面。触手一片沁骨的寒意，瞬间沿着手臂的经络首窜心头。他闭上眼，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尝试调动丹田深处那早己枯竭荒芜、如同龟裂河床般的区域。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气感，如同风中残烛，艰难地被他从丹田的废墟里挤压出来，沿着破碎堵塞、如同被无数巨石堵塞的河道般艰难前行的经脉，极其缓慢地向掌心涌去。

试脉石光滑的表面，如同被投入一颗小石子的死水潭，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几缕比蛛丝还要纤细、暗淡得几乎难以辨别的灰白色气流，从苏砚的掌心与石面的接触点艰难地溢出，如同垂死挣扎的虫豸，在石面上扭曲、挣扎了片刻，便彻底消散湮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死寂。

偌大的演武场，上千族人聚集之地，竟在刹那间陷入一片落针可闻的死寂。

紧接着，这片死寂便被更猛烈、更肆无忌惮的哄笑声和议论声粗暴地撕裂开来。

“哈哈哈！看到了吗？又是这样！灰气！连一丝正经的元气都凝聚不出来！烂泥扶不上墙！”

“啧啧，当年吹得天花乱坠，什么百年奇才？我看是百年笑话才对！”

“经脉尽碎，丹田枯竭，彻头彻尾的废人一个！苏家的脸都让他丢尽了！”

“就这？也配占着家族那么多资源？早该把他那份月例停了，分给其他有希望的子弟！”

刻薄的话语如同淬了毒的冰锥，一根根扎进苏砚的耳膜，刺进他千疮百孔的心脏。他猛地睁开眼，死死盯着试脉石上那彻底消失的灰气痕迹，仿佛要将那冰冷的石头看穿。他的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捏得咯咯作响，惨白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绝望。

“哼！”二长老苏烈冷哼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场中的嘈杂。他眼神冷漠地扫过苏砚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如同在看一件废弃的垃圾。“苏砚，测脉结果：无品。经脉彻底断绝，武道之路己绝。依族规，自本月起，停发所有修炼资源配给，族学免入，搬出核心子弟院落，迁至北苑杂役房！”宣判的话语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杂物。

判决落定，苏烈不再看苏砚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嫌晦气，扬声喝道：“下一个！苏成！”

一个穿着崭新锦缎劲装、身材壮硕、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笑容的少年昂首挺胸，快步越过僵立原地的苏砚，甚至故意用肩膀狠狠撞了他一下。苏砚被撞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却只是麻木地晃了晃身体，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看好了，废物！”

苏成轻蔑地低语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苏砚耳中。他志得意满地站在试脉石前，深吸一口气，手掌用力按上石面。

嗡！

试脉石发出一声清晰的低鸣！石面瞬间亮起，一道凝练而稳定的赤红色光芒，如同燃烧的火焰，自苏成掌心蓬勃涌出，在光滑的石面上清晰勾勒出七道明亮的光纹！光芒流转，映照着苏成那张意气风发的脸，也映照着周围族人瞬间变得热切和羡慕的目光。

“好！赤元七纹！苏成，好样的！”

二长老苏烈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赞许的笑容，声音洪亮地宣布。

“恭喜成哥！”

“前途无量啊！”

“这才是我们苏家真正的天才！”

谄媚的恭维声浪瞬间将苏成淹没，与方才苏砚所承受的冰冷和鄙夷形成了天壤之别。苏成在一片簇拥中走下台，目光扫过依旧孤零零站在场边、如同被世界遗忘的苏砚时，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

苏砚默默地垂下头，牙齿死死咬住下唇，一丝腥甜的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开来。他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出演武场那片喧嚣的旋涡，朝着苏家府邸最偏僻、最破败的北苑走去。每一步，都像是在荆棘丛中跋涉，身后是震天的欢呼与赞美，眼前是望不到尽头的黑暗与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