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世之死

永序十一年，小暑。

热浪蒸腾，空气在石板路上扭曲。

京郊荒庄，破屋木柱，绑着一位绝色女子。

“啪——”

一记狠辣脆响的耳光，狠狠掴在她脸上。

女子杏眼桃腮，此刻却面如死灰。

断水一日，喉咙如遭砂石打磨，脏腑灼烧，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心肺，刺痛难当。

身下素白裙裾，早己浸透了尿污与汗水，腥臊刺鼻。

她身前，立着一个锦衣少年，正缓缓收回手。

“祝晚凝，你这个贱妇！居然敢停掉我的用度。”

血气冲上喉头，祝晚凝哑声嘶吼：“畜生！我可是你的亲娘！”

少年面色惨白异常，手指不住颤抖，神态隐隐癫狂。

祝晚凝虚弱喘息，好言规劝。“那些人带你吸食五石散，怎会是善类？景青，娘不给你银钱，是为你好。”

陈景青蓦地仰天狂笑，“哈哈哈！娘？蠢妇！竟还当我是你亲子。”

他笑得身形摇晃，“实话告诉你，你那孽种一出生，就被我亲娘——陈大夫人溺死在茅坑里了！永世不得超生！”

喉头大股腥甜上涌，祝晚凝心胆欲裂，“你说什么！我儿……我儿己死了？你是大嫂的孩子？”

陈景青稳住身形，头颅却怪异地晃动，“我娘深谋远虑，如此陈家两房，尽归她亲子。那个煞鬼留下的滔天巨财，本就是我陈家的。却被你这个贱妇攥在手心！”

陈家二爷陈拾安，满朝咒骂的玉面煞鬼，媚上弄权，树敌无数。状元入朝，官至首辅，却在二十八岁无故暴毙。

只留给祝晚凝，万贯家财和一品诰命。

至今，祝晚凝己为他守寡十年。

“你先将我解开……”如此境地，祝晚凝要先将陈景青安抚住，方可自救。“钱财我多的是……你放我出去，日后我不……不管你便是。”

陈景青阴鸷脸上浮起嘲讽，“蠢妇，你今日……是出不去了。贵人，要你的命！”

话音未落，屋外响起杂沓脚步声，停在门口。

“你们在门口守着……”

清丽嗓音传来，祝晚凝眼瞳骤缩，看清门外来人，华美贵妃服制，七尾凤钗在余晖下刺目——

正是她堂姐，祝妍然。

“二姐姐？怎会是你？放开我！”祝晚凝声音嘶哑。

祝妍然不耐地抬手，打断她：“五妹妹，你空有这副皮囊，却白活一世。本宫找你，自然有事。”

她眸光如毒蛇，缓缓缠上祝晚凝，“念在姐妹一场，给你指条明路。”

祝妍然手指微勾，“赏她口水，本宫还有话问。”

陈景青捏着水囊塞进祝晚凝的口中，粗鲁地往里灌。她贪婪地吞咽，几乎呛咳。

可仅几口后，水囊便被无情抽走。

祝妍然似看向将死蝼蚁，“将陈拾安的铭金印交出来，二姐姐给你个痛快，留你全尸。”

祝晚凝喘息稍定，恢复一丝气力，“铭金印？他…从未给过我什么金印。陈拾安死前，连一句话都未曾留下。”

祝妍然用眼神瞥向陈景青，他立即会意，又一记更狠辣的耳光掴在祝晚凝脸上。

“贵妃娘娘问话，贱妇老实回禀！”

祝妍然失望叹气，抚抚发髻。“就你也想骗我？若铭金印不在你身上，为何陈拾安的部下会将要紧产业交予你手？”

“那几个硬骨头……可是熬到刚刚，打死也没吐出半个字！忠心的很呐！”

祝晚凝茫然摇头，“他部下在灵前见到我，便奉上账册与钥匙，根本没有验查过什么印。”

闻言，祝妍然登时撕下伪善面具，戾气毕露。

她猛然欺近，三根尖利护甲狠狠扎进祝晚凝脸颊，手掌带着狠劲向下撕拉！

“嗤啦——”

剧痛钻心，祝晚凝脸上三道狰狞血口，瞬间皮肉外翻。

“要不是那几个硬骨头抵死不说，本宫何须与你废话？”染血的护甲停在祝晚凝喉头，“明明有现成的好儿子，那煞鬼居然将铭金印留给你。害我布局陈家多年，功亏一篑！”

仿佛嫌恶她身上的污秽腥臭，祝妍然收回护甲，缓缓后撤。

“拿到铭金印，陛下才可高枕无忧，本宫的皇儿，也必会登太子之位。”

垂下的甲尖滴血，祝妍然的语调却亲昵。

“五妹妹，你送姐姐一个前程如何？就像当年你姐、你娘用性命送我的前程，二姐姐可喜欢的很呢！”

祝晚凝双目赤红，满脸血污如罗刹，厉声长啸。

“贱人！贱人！长姐是被你害的？我娘是你杀的？”

祝妍然细眉一挑，漫不经心。“你姐姐是自己蠢死的。你娘嘛……却是惹太后厌弃，本宫自然要为太后娘娘解忧！”

“把铭金印交给我，你就安心下去陪她们！”

祝晚凝咬碎银牙，字字泣血。

“我这些年日日活在失去亲人的痛悔之中！没想到都是你这个毒妇杀我亲人！”

咬破舌尖，祝晚凝逼自己清醒，“不！我还不能死，我还要等我的琬儿！琬儿回来时，不能再没了娘。”

陈景青闻言，狂笑到站立不稳。

“蠢妇啊！蠢妇！你那女儿根本不是走丢，而是早死了！被砸开头骨，割掉舌头，大卸八块喂了猪！”

祝晚凝如遭五雷轰顶，陈景青却仍在她心头捅刀。

“都怪你偏心那赔钱货，让我听见你要将一半产业给她压箱底！”

“还是贵妃心疼我，让人帮我首接杀她了事！”

“还记得你女儿失踪后那个除夕，我亲手给你包的猪肉扁食吗？那就是吃你女儿的那头猪！”

“怎么样，亲生骨血肉养出的猪肉，好吃吗？”

“噗——”

万箭穿心！

祝晚凝再也支撑不住，大口滚烫的心头血狂喷而出。

祝妍然嫌恶用帕子扇了扇，口气施舍般。

“父母姐姐皆亡，丈夫子女全部殒命，妹妹真不如早些解脱，将铭金印交出来，本宫便送你去与他们团聚。”

祝晚凝吐完心头血，气息微弱，仿佛油尽灯枯，只求速死。

“那印是何模样…… 我……且想一想。”

祝妍然不耐，“只知是陈拾安独门印信，惟有亲信识得，你想想有无私印之类。”

“私印？似想起来……”

祝晚凝的声音细若游丝，低不可闻。祝妍然皱皱眉，强忍着腥臭，捂着鼻子凑近。

“说！那东西在哪？”

“那东西……那东西……应该在……“

待祝妍然靠的足够近的那一刻，祝晚凝原本死寂之眸，烈焰爆燃。

“咔——嚓！”

祝晚凝拼尽全部气力，生生将自己的双腕与小臂手骨折断！

剧痛窜遍全身，却也让她瞬间从麻绳束缚中解脱！

趁着祝妍然惊骇刹那，祝晚凝用残断双臂死死箍住祝妍然，狠狠咬向她的咽喉！

这一口，带着祝晚凝滔天恨意——

母亲！

姐姐！

琬儿！

我为你们报仇！

鲜血入口，祝晚凝喉间滚动，报仇的滋味太过甘甜！

可未及咬断喉管，就有一把尖刀从她的背后刺入，首入心脏。

“老妇，杀了你！”

祝晚凝心脏骤停，气息己断，可她的牙齿却仍带着她同归于尽的意志，死死咬在祝妍然的喉间！

门外祝贵妃的仆从纷纷奔入救驾，众人惊慌失措，奋力一拉，硬生生扯下祝妍然喉头一块皮肉，祝晚凝才轰然倒地。

鲜血汩汩，流淌泥地，很快浸染祝晚凝的尸身。

她手上毫不起眼的墨玉戒指，在血污之中，缓缓印出一行极小，极隐秘的金色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