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拄着沉重的钝剑,单膝跪在鬼手的尸体旁,大口大口地喘息。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左肩深可见骨的伤口,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温热的鲜血顺着肩膀汹涌而出,浸透了半边身子,又迅速在寒风中变得冰冷粘稠。
他赢了。
用近乎搏命的打法,以伤换死,赢下了第一个仇敌。
一丝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解脱感涌上心头,但随即被更深的疲惫和剧痛淹没。
他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颤抖着,想去拔下还嵌在自己肩头的那把厚背砍刀。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刀柄的刹那——
“铮——!”
一声凄厉、高亢、仿佛金属被硬生生撕裂扭曲的锐鸣,毫无征兆地、猛然从他手中紧握的暗铜色钝剑上爆发出来!
这声音如此突兀,如此尖锐,瞬间刺破了寒鸦岭死寂的风雪,震得陆昭耳膜刺痛,心脏都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他骇然低头。
只见那柄刚刚砸碎了仇敌胸膛、沉重如山岳的无锋钝剑,此刻正剧烈地颤抖着!
暗铜色的剑身之上,那些原本只是天然龟裂的细微纹路,如同活过来的毒蛇般疯狂扭动、延伸、扩张!
咔嚓!
一声细微却清晰无比的碎裂声响起!
在靠近剑格上方,大约三寸的位置,一道崭新的、如同闪电般狰狞的裂痕,毫无征兆地崩开!
暗铜色的剑身表层,像干涸的河床泥块般剥落了一小块!
裂痕之下,暴露出的并非金属的内部结构。
那是一片……纹路。
极其繁复、古老、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邪异与不祥的暗金色纹路!
它们如同某种活物的血管脉络,又像是某种被强行封印的禁忌符文,在剑身内部的幽暗深处,闪烁着冰冷而微弱的光芒。
陆昭的呼吸骤然停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寒鸦岭呼啸的风雪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伤口血液滴落的嗒嗒声……
一切都消失了。他的世界只剩下那道剑身上的裂痕,以及裂痕下暴露出的那片暗金色纹路。
冰冷。
一股源自骨髓深处的、比寒鸦岭万年玄冰更刺骨的冰冷,瞬间攫住了他全身的血液。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沉入无底深渊。
这纹路……
他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钉在那片繁复邪异的暗金纹路上。
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和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言喻的恐惧而急剧收缩。
不会错!
纵然过去十年,纵然当时他只有七岁,纵然那景象被血与火模糊……
但那道扭曲的、独特的纹路,早己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深深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在每一个噩梦中反复重现!
是它!
就是它!
在十年前那个地狱般的夜晚,透过染血的衣柜缝隙,他看到的最后景象——
那柄无光逆刃、杀人如割草的凶剑,其剑柄末端靠近护手的地方,盘踞着的那道细微却奇特的扭曲纹路!
与此刻,在他手中这柄刚刚饮下仇敌之血的钝剑深处,暴露出来的暗金纹路,核心处那扭曲的姿态……
一模一样!
嗡——
暗铜色的钝剑依旧在陆昭手中剧烈地震颤着,发出低沉而痛苦的嗡鸣,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剑身内部疯狂地挣扎、嘶吼。那道新生的裂痕边缘,暗金色的邪异纹路在幽暗处明灭不定,如同活物在呼吸。
陆昭的手却冰冷得失去了所有知觉,几乎握不住这柄沉重无比的剑。
左肩伤口的剧痛此刻显得如此遥远,远不及心中掀起的滔天巨浪和彻骨冰寒。
这柄剑……这柄由废料剑胚吸吮他的鲜血、回应他十年血仇意志而生的本命之剑……
它的深处,为何烙印着与灭门仇人凶器一模一样的纹路?!
巧合?不!那纹路独特邪异,绝非天然形成!
一个更恐怖、更令人窒息的念头,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神经:
难道……这剑胚本身,就与那柄凶剑……同源?甚至……本就是一体?!
十年隐忍,十年磨剑,他以为自己握住的是复仇的曙光,却未曾想,剑锋所指的真相背后,连接的竟是吞噬一切的深渊?
他倾注了所有鲜血与仇恨的剑,竟与毁灭他一切的凶器,流淌着相同的血脉?
风雪更急了,卷起地上的雪沫,扑打在陆昭僵硬的身体和那柄震颤不休的暗铜钝剑上。
剑脊上那道新裂开的缝隙,如同深渊咧开的狞笑之口,无声地嘲讽着他十年来的挣扎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