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像无数冰冷的刀片,切割着陆昭的皮肤,却远不及他心中的寒意刺骨。
暗铜色的钝剑在他手中剧烈震颤,发出低沉痛苦的嗡鸣,剑脊上那道新裂开的缝隙如同咧开的狞笑之口,里面盘踞的暗金色邪异纹路,正无声地嘲笑着他十年的血泪与坚持。
灭门凶手的剑纹!烙印在自己本命之剑的深处!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几乎瞬间摧毁了他刚刚手刃仇敌(哪怕只是个小角色)所带来的那点微弱慰藉。
左肩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疼痛尖锐,但此刻更像是一种麻木的背景音。
他死死盯着那道裂痕中的暗金纹路,仿佛要将它烙印进灵魂更深处,与十年前血夜缝隙中看到的那一幕彻底重叠、印证。
不是巧合!绝不可能是巧合!
一个冰冷而恐怖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上他的心脏:
这柄由废弃矿渣中寻得、吸吮他鲜血而生的“剑胚”,其根源,竟与毁灭陆家的凶器同出一脉!
他倾注了所有仇恨与希望的本命之剑,竟流淌着仇敌的血脉?
那他这十年的隐忍、磨砺,甚至此刻的杀戮,又算什么?一个可悲的傀儡?一场精心设计的笑话?
“噗通!” 陆昭再也支撑不住,单膝重重砸在冰冷的冻土上,溅起混着血水的雪泥。
左肩嵌入的厚背砍刀随着动作被牵动,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下意识地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想要拔掉这把碍事的凶器,指尖却在触碰到冰冷刀柄的瞬间,鬼使神差地、颤抖着拂过了钝剑剑脊那道狰狞的裂痕边缘。
嘶——!
一股难以形容的灼痛感,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从指尖蔓延至整条手臂!
那感觉并非纯粹的高温,更像是某种极度邪恶、污秽的能量在侵蚀!
陆昭猛地缩回手,惊骇地发现触碰裂痕的指尖皮肤,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败色,仿佛生命力被瞬间抽走了一部分,并且那灰败还在缓慢地、顽固地向手掌方向扩散!
“该死!” 陆昭心头剧震,立刻调动体内那缕微弱的气息涌向指尖,试图驱散这股邪异的力量。
气息所过之处,灰败的蔓延被勉强遏制,但驱散的过程极其艰难,如同在黏稠的沥青中挣扎,消耗巨大。
他额角瞬间渗出冷汗,不仅仅是痛,更是一种源自灵魂的惊悸——
这剑纹,不仅能暴露他的秘密,更能反噬其主!
必须立刻离开!
这里动静太大,血腥味太重,随时可能引来其他不速之客,或是……青阳宗的巡查弟子!
他绝不能暴露,尤其是在这柄诡异的剑出现变故的当口!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心中的惊涛骇浪和彻骨冰寒。
陆昭咬紧牙关,强忍着左肩的剧痛和右手灰败蔓延带来的虚弱感,右手死死握住仍在嗡鸣震颤的钝剑剑柄。
这一次,他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抗拒的意念,冰冷、混乱、带着原始的嗜血渴望,试图干扰他。
他双目赤红,低吼一声,以更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制!
“给我……安静!” 十年磨砺出的坚韧心志在这一刻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硬生生将那柄躁动不安的钝剑连同其内部的邪异纹路一同镇压下去!
剑身的嗡鸣戛然而止,那股侵蚀性的力量也暂时蛰伏,只是指尖的灰败并未完全消退。
他不再犹豫,右手反手握住嵌在左肩的厚背砍刀刀柄,猛地向外一拔!
“呃啊——!” 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几乎晕厥。
鲜血如同小泉般喷涌而出。他迅速扯下“鬼手”尸体上相对干净的里衣布条,用牙齿配合右手,胡乱而用力地将左肩的伤口死死捆扎住,暂时止住失血。
动作粗粝而高效,每一个步骤都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和额角滚落的冷汗。
他快速在“鬼手”的尸体上摸索,找到了一个脏兮兮的皮囊,里面装着十几块下品灵石和一些散碎的金银——这是他换取疗伤丹药和继续生存下去的资源。
他将皮囊塞入怀中,最后看了一眼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以及尸体胸口那恐怖的塌陷——那是他手中这柄邪异钝剑造成的致命伤。
一种复杂的情绪翻涌上来,是复仇的快意?还是被命运嘲弄的悲哀?
他分不清。
他不敢再看那剑身上的裂痕,粗暴地将沉重的钝剑插回腰间用破布条简单缠裹的“剑鞘”——这鞘还是老周头用废弃的硬木边角料帮他粗粗削制的。
然后,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拖着沉重而伤痛的身体,一头扎进了寒鸦岭更深处更为崎岖险峻的密林之中,身影迅速被呼啸的风雪和嶙峋的怪石阴影吞噬。
青阳宗,废料堆积场边缘,破败小屋。
陆昭像一匹受伤的孤狼,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潜回了自己的巢穴。
他反手插上门闩,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左肩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
失血过多加上强行压制剑纹反噬的消耗,让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眼前阵阵发黑。
他挣扎着爬到角落,从破瓦罐最底层摸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颗他省吃俭用攒下、以备不时之需的最低阶“回气丹”和“止血散”。
他毫不犹豫地将两颗回气丹塞入口中,一股微弱的暖流在干涸的丹田化开,勉强吊住了一口气。
接着,他解开左肩染血的布条,露出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
伤口边缘的皮肉翻卷,在寒风中冻得有些发白。
他咬着牙,将止血散一股脑地倒了上去。
“嘶——” 粉末接触伤口的剧痛让他浑身一颤,牙关紧咬,发出压抑的抽气声。
剧痛过后,一股清凉感蔓延开,汹涌的流血终于被勉强止住。
他重新用干净的布条(撕下了自己另一条裤腿)仔细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虚脱,瘫在地上,只有胸膛还在微弱地起伏。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审视,落在了被他丢在身旁的那柄暗铜色钝剑上。
剑身依旧沉重古朴,那道新裂开的缝隙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缝隙深处,暗金色的邪异纹路如同潜伏的毒蛇,散发着冰冷不祥的气息。
指尖触碰过的地方,那块灰败的皮肤并未好转,反而颜色更深了些,并且隐隐传来麻木和细微的刺痛感,仿佛有微小的冰针在不断扎刺。
反噬……同源……凶器……
这几个词如同烧红的铁块,反复灼烫着他的神经。
他猛地闭上眼,十年前的血夜画面与今日寒鸦岭风雪中的杀戮疯狂交织、重叠。
那柄无光逆刃的剑影,与眼前这柄暗铜钝剑的轮廓,在意识的深渊中,竟隐隐有重合的趋势!
“不!” 陆昭猛地睁开眼,眼中血丝密布,充满了不甘与挣扎。
“我的剑……是我的剑!它饮的是仇人的血!它必须为我所用!” 他低声嘶吼,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对抗剑身深处那无声的邪异低语。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和恐惧解决不了问题。
这柄剑是他唯一的依仗,是复仇的唯一希望,哪怕它根植于邪恶,他也必须掌控它!
至少,在找到真相、彻底复仇之前!
他艰难地盘膝坐起,忍着伤痛和虚弱,尝试运转青阳宗那粗浅的引气法门。
微弱的气息在干涸的经脉中艰难流淌,如同龟裂河床上的细流。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缕气息导向右手灰败的指尖。
气息与那灰败接触,立刻感受到一股强大的阻力,那灰败区域仿佛变成了一个吞噬生机的黑洞,贪婪地吸食着他本就微薄的气息,灰败的蔓延似乎被遏制了极其细微的一丝,但付出的代价却是气息的快速消耗和精神上的沉重疲惫感。
这剑纹的侵蚀,需要强大的力量才能压制甚至驱除。
陆昭的心沉了下去。
以他现在的微末修为,无异于杯水车薪。
就在他心神疲惫、气息难以为继之时,门外传来了熟悉的、略显拖沓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阵压抑的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