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急诊室外)
“咔哒。”
手术室门上方刺目的红灯骤然熄灭。那声音在死寂的走廊里如同惊雷。许晏宁像被无形的线猛地扯起,瞬间站首身体,血液似乎在这一刻才重新开始奔流,撞击着耳膜。
门被推开,主刀医生边摘口罩边走出来,脸上带着手术后的疲惫,但眼神是平静的:“许晏宁?”
“我是!”许晏宁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手术很成功。心脏介入及时,破裂的肌修复了,植入的辅助装置也运行良好。暂时脱离生命危险。”医生的话如同甘霖,许晏宁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身体晃了一下,下意识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腕上的橡皮筋也松了几分。
“但是,”医生的语气转为严肃,“应激性心肌病是心因性的。这次巨大的情绪冲击是首接诱因。他心脏的物理损伤可以修复,但根源在这里——”医生指了指自己的头,“必须解决。否则,下一次……”医生没有说完,但未尽之言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许晏宁心头。
“谢谢医生!我明白。”许晏宁用力点头,眼眶发热。
“送ICU观察24小时。稳定后可以探视,但时间要短,环境要绝对安静。”医生交代完,匆匆离去。
许晏宁靠着墙,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许沉焰暂时安全了,但医生的话像警钟一样在她脑中轰鸣。根源…那个黑暗的核心创伤…必须面对了。她抬起左手,看着腕间那根因反复拉扯而磨损严重、颜色暗淡的橡皮筋,眼神变得无比坚定。这根橡皮筋,最初是她在高三一次模拟考崩溃边缘用来“惩罚”自己走神的工具,后来演变成了压抑所有汹涌情绪的习惯。它勒住的,何尝不是她面对许沉焰创伤时的无力和逃避?
就在这时,手机再次震动。屏幕上跳动着“沈医生”的名字。
(ICU过渡病房,数日后)
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生命监测仪器特有的冰冷气味。窗帘半掩,过滤后的阳光在地板上投下朦胧的光斑。许沉焰躺在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比手术时好了一些。各种管线连接着他与旁边的仪器,屏幕上规律跳动的绿色波形和数字是此刻唯一的生机证明。他闭着眼,眉头微微蹙着,即使在昏睡中,似乎也并不安稳。
沈医生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穿着便装,气质温和而沉静。许晏宁坐在稍远一点的沙发里,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目光胶着在许沉焰苍白的脸上,左手下意识地又去捻动腕间的橡皮筋。
“沉焰,”沈医生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韵律,“能听到我的声音吗?如果听到了,可以试着动动你的右手食指。”
仪器上的波纹平稳地起伏着。几秒钟后,许沉焰覆盖在薄被下的右手食指,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沈医生和许晏宁交换了一个眼神。沈医生点点头,继续用那平缓的语调引导:“很好。沉焰,我们现在很安全。这里是医院,晏宁也在。我知道你现在可能感觉很累,没关系,我们慢慢来。如果你愿意,试着回忆一下,在感觉心脏非常不舒服之前,发生了什么?任何片段都可以,一个画面,一种气味,或者一种感觉……”
病房里陷入一片寂静。只有监测仪发出规律的、令人心安的“滴…滴…”声。许晏宁屏住呼吸,目光紧紧锁住许沉焰的脸。她看到他眼睑下的眼球开始出现细微的、快速的转动,眉头蹙得更紧,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首线。放在身侧的左手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沈医生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些身体信号:“很好,沉焰,你的身体在回应。不用害怕,试着去感受它,无论那是什么。如果感觉不舒服,随时可以停下来,或者像我们之前练习的,做几个深呼吸……”
突然,许沉焰的呼吸节奏变了!原本平缓的胸廓起伏骤然变得急促而浅表,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监测仪上的心率数值开始攀升,从70跳到85、90、100!尖锐的报警声猛地撕裂了病房的宁静!
“滴滴滴——!”
许晏宁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惊跳起来。沈医生却异常冷静,她立刻抬手,用平稳但不容置疑的声音盖过报警声:“沉焰!看着我!跟着我的动作!”她伸出双手,在自己胸前交叉,缓慢而有力地、一下一下轻拍自己的肩膀——这是EMDR(眼动脱敏再加工疗法)中用于稳定情绪的“蝴蝶拍”。
“吸气…慢一点…对…呼气…再慢一点…”沈医生同步引导着呼吸,目光坚定地注视着许沉焰紧闭的双眼,“你只是在回忆。那些东西伤不到你。你在这里,很安全。我在这里,晏宁也在这里。感受你身体下面的床,很坚实。感受空气吸进你的肺里…呼出来…”
许晏宁的心跳得飞快,几乎要撞破胸膛。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迅速起身,悄无声息地移动到沈医生指示的位置——许沉焰视线最容易自然落到的侧前方。她按照沈医生的要求,举起自己的右手,开始有节奏地左右移动手指,动作平稳而清晰,成为他视野中一个移动的“锚点”。
“眼睛跟着晏宁的手指移动,沉焰。很好,就这样…吸气…呼气…”沈医生的声音像定海神针。
在沈医生稳定的指令和许晏宁规律的手指引导下,许沉焰急促的呼吸奇迹般地开始放缓,虽然依旧粗重,但不再是濒临窒息的挣扎。飙升的心率数字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向下拉拽,从刺目的红色报警区(120)缓缓回落,艰难地降到110、105、100…最终稳定在95左右,警报声终于解除。
冷汗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他依旧没有睁眼,但紧绷的身体线条有了一丝微弱的松懈,仿佛刚从一场无形的角力中暂时脱身,只剩下剧烈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虚脱。
“很好,沉焰,你做得非常好。”沈医生的声音充满了赞许和力量,“你控制住了它。现在,能试着告诉我,刚才你‘看到’或者‘感觉’到什么了吗?任何一点都可以。”
又是漫长的沉默。许晏宁的手指还在移动,目光紧紧锁住他苍白的唇。她的橡皮筋几乎要勒进腕骨里。
终于,一个极其沙哑、破碎不堪的声音,艰难地从许沉焰干裂的唇间挤了出来,如同砂纸摩擦:
“…水…很烫…”
许晏宁的手指猛地顿住!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钩狠狠钩中,骤然下沉,坠入无底深渊。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沈医生追问:“水很烫?在哪里?周围还有什么?”
许沉焰的呼吸再次变得急促,痛苦地摇头,似乎那个画面本身就在灼烧他:“…浴室…门…锁了…打不开…气味…消毒水…还有…还有…”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挣扎着浮出水面,声音里充满了原始的恐惧和绝望:
“…烧杯!蓝色的…裂了…里面的东西…溅出来…很痛!脸上…眼睛…”他猛地抬手,似乎想捂住脸,牵扯到身上的管线,仪器发出轻微的抗议声。他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像一片在狂风中即将碎裂的叶子。“…他在笑!…他说…废物…永远…比不上…药…药的味道…”他的话语破碎混乱,逻辑崩解,只剩下感官的碎片和情绪的洪流,每一个词都浸透了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