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香毕,瞿老夫人又去参加法会。
舒窈随众人进入法堂,跪坐在冰冷的蒲团上,随着僧侣悠扬的诵经声,机械地合十、俯拜。
外面的雾气不知何时更浓了,将整座寺庙紧紧包裹,仿佛一座遗世独立的孤岛。
法堂内,木鱼声密集如雨点敲打。舒窈跪坐在蒲团上,双膝早己麻木。
浓郁的檀香与烛烟在穹顶下盘旋,将跪拜的人影晕染得影影绰绰。
正当她默数到第二百零七下木鱼声时,后颈忽地拂过温热的气息。
“这法会要足足三个时辰呢。”瞿星岚的耳语惊得舒窈一颤,她鬓边的珍珠步摇随之轻晃,“不如我们去求签?听说这里的姻缘签……”
舒窈是再不敢信她了,早上才被诓来,绝不愿再上她的当,态度坚决道:“不去。”
她偏过头,不予理会。
“我错了,”星岚见状,连忙软语哀求,“跟我一起去吧,这次绝不诓你。”
见舒窈仍不松口,她双手合十作揖:“好妹妹,就当可怜可怜我这双跪麻的腿吧!”
舒窈:“……”
两人终于蹑手蹑脚溜出偏门,穿过弥漫的香火烟气,来到东侧偏殿。
殿内烛光摇曳,签筒静静置于供桌之上。
轮到她们时,星岚快步上前,双手捧起签筒,神情肃穆而虔诚,闭上眼轻轻晃动,口中念念有词。
睁眼时,眼中满是期待。“阿窈,你也求一支吧!”她转向好友,“说不定真能心想事成。”
舒窈静立一旁,看着星岚难得如此郑重的侧脸,心底微动。相识以来,确少见好友这般模样。
犹豫片刻,她伸手接过签筒,学着星岚的样子,缓缓摇动。
竹签在筒内碰撞,她在心中默祷:“心诚则灵,但求早日归家。”
没成想,两人抽中的竟都是“中吉”签。签语写得玄奥晦涩,模棱两可,令人如坠云雾。
星岚满心期待而来,只得了“中吉”,难掩失望:“这签文说了等于没说。”她撇撇嘴,兴致索然,“不琢磨了,再看也是白费心思。”说着便拉起舒窈。
庙里香客如织,檀香弥漫。
两人在各殿随意逛了逛,很快便觉无趣。
“这庙里也没什么新鲜。”星岚百无聊赖地嘟囔,“后山听说景致不错,还有野菊盛开,咱们去那儿散散?”
不等舒窈应声,她便拽着人往后山小径走去。
殊不知,这一去,竟撞见了意想不到的一幕。
后山的石板路覆着一层薄霜般的湿滑青苔。
舒窈被星岚拉着,绣鞋底与苔石摩擦出细碎声响,惊得林间松鼠拖着蓬尾“嗖”地窜入树洞。
山风卷着野菊的清冽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脂粉香扑面而来,还夹杂着断续的说话声。
“瞿表哥……”娇软的尾音被山风揉碎。
舒窈抬头望去,只见山路旁的亭子里,王慧莹半倚石桌,手中团扇半掩娇容。
站在她身旁的,正是瞿慕云。
“嘘!”走在前面的星岚先瞧见,急忙一把拉住舒窈蹲下。
两人踉跄跌进路边灌木丛,枯枝勾刮着斗篷沙沙作响。
舒窈尴尬至极,蹲在此处偷听,实在失礼。
“谁?!”瞿慕云的声音冷冽如剑出鞘,惊飞了枝头灰雀。
舒窈此刻恨不能遁地。
“大哥,是我和舒窈……”瞿星岚讪讪起身,裙摆沾满草屑。
舒窈垂着头,目光死死盯着自己沾泥的绣鞋,耳中传来王慧莹混杂在秋风里的轻呼。
王慧莹手中的团扇“啪”地一合,发出细微脆响:“呀,原来是星岚妹妹和云姑娘,倒吓了我一跳。”她轻抚心口,语气娇弱,“方才不小心崴了脚,幸而遇到表哥……”
当舒窈终于鼓足勇气抬眼,正正撞进瞿慕云幽深如潭的眸子里。
那潭水中映着她泛红的脸颊,以及他眼底一闪而逝的、清晰的慌乱。
她憋出一声细若蚊呐的“大哥”,刚出口便被山风吹散。
瞿慕云没料到是她俩,下意识想解释,旋即又觉似无此必要。
他本不耐法会长久,出来透气,未想会遇到王慧莹。
这位表妹他只见过一二次,若非她主动招呼,几乎认不出。她说崴了脚,他既不便搀扶,又不好独自离去,正觉进退维谷,幸而星岚她们出现解了围。
“山中虫蚁甚多,还是先回庙里吧。“瞿慕云别开脸,示意星岚上前,“表妹崴了脚,星岚你们来得正好。“
王慧莹娇弱地倚着星岚,口中不住感谢。
舒窈默默扶住王慧莹另一边,一行人便回了庙里。
王氏和余氏等人见王慧莹这么快回来,有些诧异。
一打听才知详情,王氏捏着手帕的手指发紧。
望着王慧莹气鼓鼓的侧脸,心中满是懊恼。
好不容易创造的机会,就这样被星岚两人撞破,怎能不气恼?
法会散场的木鱼声刚落,檐角铜铃便被山风摇响。
众人沿着抄手游廊往斋堂而去,舒窈的绣鞋碾过满地银杏叶,发出细碎的声响。
斋堂内檀香混着药膳的香气扑面而来,她刚在末席落座,便见小沙弥捧来青瓷碗,里面盛着琥珀色的神将药膳汤。
“尝尝这汤,是寺里的招牌。“瞿星岚用银匙搅了搅碗中食材,“听说是用当归、黄芪配着熬了三个时辰。“舒窈轻抿一口,醇厚的鲜味在舌尖散开,药香竟融合得恰到好处。
上座传来瞿老太太慈爱的声音:“云哥,你天天公务繁忙,多喝点。”
“老夫人说得是!“王氏带头应和,余光却瞟向侄女王慧莹。
只见少女含羞带怯地捏着帕子,盛着汤的木勺在碗里转了又转,眼光却像黏了蜜似的,时不时飘向瞿慕云挺首的脊背。
余氏更是看得两眼发亮,对瞿慕云越看越满意。
相比之下,瞿星岚正埋头啃着素鹅,油星子沾在嘴角也浑然不觉。
舒窈连喝两碗汤,腹中暖意渐生,正用帕子擦拭嘴角。饭毕,瞿老太太扶着荣嬷嬷起身:“去寻主持说些佛理。“王氏等人忙亦步亦趋地跟上,一时间,斋堂内少了几分拘谨。
回廊下的秋阳斜斜地洒在青砖上,瞿星岚正踮着脚与瞿慕云说话,瞿星岚垂眸听着,偶尔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