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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初踏着星斗从天而降，月白道袍被吹得猎猎作响。
这位素来端方的宗主此刻笑得阴鸷，所踏之处，沈云徽的冰棱竟开始化作黑水。
“云徽师弟实在是入魔太深了。”他朝沈淮风瞥来，“本座早该来清理门户。”
沈淮风看他这副模样，嗤笑一声，吟今剑深深插入地下：“宗主既要借刀杀人，就别再杵在那看戏，这样做，会显得您很没有本事。”
黎初听了这话，掐诀的手势忽然顿住，眼神越发冰冷，手中细长软剑赤霄泛起幽光。
“淮风师侄‘思过’百年，倒是颇有长进，” 黎初眼中满是嘲讽之意尽显，“只可惜，依旧不懂得什么是尊卑上下，识时务者为俊杰。”
说罢，黎初竟毫无预兆地出手，凌厉剑气如闪电朝着沈淮风而去。
沈淮风虽心里早有防备，却也难以完全躲开，剑气还是擦过了他的肩头，带出一道殷红的血痕。
沈淮风心里想，果然还是那个自卑又傲慢的黎初，尤其在面对沈云徽的时候。
“本宗给了你那么多机缘和宝物，你却连一个入魔的沈云徽都应付不来，当真是废物！” 黎初目光冰冷，带着浓浓的不屑。
沈淮风强忍着肩头的剧痛，一口鲜血还是忍不住从口中喷出，溅落在他身前的地面上。
但他并未露出丝毫惧意，毕竟黎初不可能下死手，重修的这百年来，沈淮风明白，只要活着，受伤和疼痛对他来说，其实都无所谓了。
他冷笑一声，“沈云徽本就是大乘期的第一剑尊，如今入魔，实力非但没有如你所说的大打折扣，反倒比以往更加强悍。我若与之硬拼，不过是白白送死罢了……”
“闭嘴，本宗最是厌恶的就是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语气！”
沈淮风还欲再言，却忽然发现黎初的目光越过他，看向了一旁正在吸收神魂的我，心中一凛。
师兄终究是为我示了弱，他微微躬身，放低姿态，“师伯，宗主大人，是淮风言语无状，还望您恕罪。可是如今沈云徽实力大增，若我们再不联手，只怕都难以讨得好处。还望宗主大人以大局为重，暂且放下对淮风的不满，我们合力将沈云徽除去。”
黎初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沈淮风，似是在权衡他这番话的真假。
就在此时，一股强大的魔气奔涌而来，两人同时转头看向沈云徽所在之处。
只见沈云徽周身魔气翻涌，双眼通红如血，“都去死吧！”
………………………………………
我一睁开眼，就陷入了幻境，看见了百年前沈云徽剖开我丹田时眼底的冰冷。
“容青，知错了吗？”
“师尊！”我听见自己带着哭腔的乞求，“求您别……”
场景很快转变，实在闭关的洞府，我在那一盏神魂灯里。
沈云徽用剑锋划开自己的手腕。
鲜血滴在灯中神魂碎片上，连我都感到浑身发烫：“容青，只要用本尊心头血养着，你便与师尊同寿同悲了……”
“师尊错了……但容青放心，师尊会弄出一个干净听话的容青还给你的……”
幻境骤然扭曲，我看见无数个“我”在无妄峰游荡。
有的被铁链锁在寒潭，有的蜷在沈云徽膝头，还有的……正被一寸寸雕琢面容。
“不像……都不像……”沈云徽掐着傀儡脖颈，魔气顺着指尖渗入琉璃眼瞳，“容青的眼尾该有颗痣……有吗？”
幻境里的我站在无妄峰宫殿的窗前，看着沈云徽和他那染血的傀儡。
被改造出的傀儡痛苦的暴起，面对即将被主人抛弃的命运，他将指甲深深抠进了沈云徽的肩胛：“师尊，您不是说最爱我吗？”
霜雪剑穿透傀儡心口时，沈云徽却还在笑：“赝品！都是赝品！赝品也配说爱吗？”
“师尊，那为什么……你不肯放过我？”傀儡的眼角渗出血泪，那张与我别无二致的脸贴着沈云徽的胸膛，“你看看，我就是你的容青啊……"
再也没了别的动静，满天风雪中，留下来的，也只有飞舞的木屑，以及沈云徽那迷茫又偏执的声音而己。
“都没有容青，是不是因为神魂不够？”
“容青在哪？”
“青……青露台，那是容青吗？是……容青。”
神魂被沈云徽随身带着，我看到他站在青露台下，隔着层层纱幔，我的身影正与魔帝紫皇亲昵地调笑着。
紫皇的手轻轻搭着 “我” 的肩头，搂住“我”的腰，而 “我” 不仅没有丝毫抗拒，脸上还挂着一抹从未在他面前展现过的妩媚笑意。
刹那间，一股汹涌的杀意喷薄而出。
沈云徽的双眼瞬间变得血红，周身的魔气如汹涌的黑色潮水般疯狂翻涌，霜雪剑似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愤怒，嗡嗡作响，恨不得即刻饮血。
可就在这杀意即将化为实际行动之时，沈云徽双手紧紧握拳，殷红的血顺着他的指尖缓缓滴落，逃跑似的离开。
“那不是，那不是容青，容青不会那样的……”
“容青是无妄峰上的雪，是爱慕师尊的小狐狸……不是……不是……”
不是勾引人的娼妓，我看着这一幕，替沈云徽说完了未尽的话。
血色漫过幻境，我看见沈云徽身上的魔气翻涌，他又开始抱着残破的傀儡枯坐雪中。
腕间竟还缠着浸血的发带——那是我百年前的东西。
“容青……”他对着虚空呢喃，“师尊会把你带回来的……那时候，你就是师尊最乖的徒弟，干净的，完整的沈容青……”
“对吗？”冰晶在他掌心凝成小狐狸模样，尾巴却是断的。
沈云徽突然发狠攥碎冰雕，碎渣扎进掌心：“容青，你凭什么离开师尊？凭什么在青露台挂牌？你是本尊的徒弟，本尊准你做了吗！”
我站在幻境边缘，一股悲哀无助感如汹涌潮水般将我彻底淹没。
神魂碎片中那些痛苦的、刻骨铭心的、爱与恨交织的记忆蜂拥而至，矛盾，痛苦，温情，爱恨……我疼的无法逃脱。
这些年沈云徽对傀儡的执念，竟比我想象的还要疯魔。
突然有团暖光包裹住我，竟是那半块神魂化作的小狐狸。
它蹭着我的指尖，琉璃眼瞳里映出无妄峰百年风雪。
“恨他吗？”小狐狸突然口吐人言，“想不想让他尝尝剜心之痛？”
我望着幻境里披头散发的沈云徽，他正用冰棱在傀儡脸上刻我其实不存在的泪痣。
魔气缠身的仙尊早己不复当年风采，连握剑的手都在发抖。
“我……”喉头突然哽住，那些午夜梦回时咬牙切齿的恨意，此刻竟像雪水般化开了。
小狐狸突然跳上我肩头，尖牙咬住耳垂：“你在可怜他吗？”
剧痛让我瞬间清醒，幻境开始崩塌。
无数记忆碎片如利刃划过——寒潭里沈云徽为我疏通经脉的掌心是暖的；我突破金丹期他替我挡下的那道雷劫是真的；就连那日他说“容青是本尊最疼爱的徒弟”时，眼底的温柔也做不得假。
“不是可怜。”我攥住心口衣裳，“是终于明白了……”
明白那些偏执背后，藏着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妄念。
明白这场师徒孽缘里，我们都是困在笼中的兽。
我爱过他，他爱过我，但我们没有相爱过。
沈云徽的执念紧紧缠绕着他，也束缚着我。他始终不肯相信，那个曾经对他言听计从、满心崇拜的徒弟，会有自己的想法，会有别的“主人”，会挣脱他的掌控。
而我，曾经自困于过往的回忆中，无法自拔。曾经的我，为了他，甘愿付出一切，可换来的却是疼痛和伤害。
于是，我选择了堕落，用认青玄为主，用与紫皇的亲昵，用与师兄的回忆和感情来报复他对我的种种。
我想向他证明，是他错了，我没有喜欢过他，从来没有。
你看不上我，也会有很多人爱我，我也需要很多人……爱我。
小狐狸突然炸成漫天星子，神魂之力如熔岩灌入我经脉。
我听见自己骨骼生长的脆响，九条狐尾破体而出时，幻境里正在雕琢傀儡的沈云徽突然抬头。
他的霜雪剑哐当落地：“容青？”
我看见他踉跄着扑来，魔气在身后拖出狰狞黑影。
可当指尖即将触到我衣角时，整个幻境突然泛起涟漪。
“师尊。"我听见自己说，“放我走吧。”
沈云徽的瞳孔瞬间收缩成针尖大小，他疯狂摇头：“不……容青，别离开师尊……”
九尾突然暴涨，狐火燎过之处冰雪消融。
我看见沈云徽在火中徒劳地抓取星屑，魔气被灼烧时发出厉鬼般的尖啸。
“其实您早就知道……”我转身走向光的出口，“那个会撒娇要糖吃，想让你陪着看话本的沈容青，在百年前就己经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