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顿片刻,见嘉靖并没有异议,王远这才继续说道:
“其三,精选生源。
如今入学无门槛,致使鱼龙混杂。微臣计划于国子监下设五所‘大学’,择址京师郊外。
国子监每年从五校中选拔两百学子,各校前四十名方可入选。
而五校每年招生四百。入学条件之一,便是需在学校周边置有房产。
如此一来,不仅能保证生源质量,还能带动周边经济发展,且房产作为入学条件,可形成稳定的收益来源,为国子监的发展提供持久动力。
此外,五校可推行统一的教学标准和课程体系,提前为国子监培养合格的人才。”
嘉靖听后瞪大了眼睛。
还能这么玩?
他只想到了国子监附近的房屋能卖,但这样弄了五个大学,却一下子赚了五份钱。
而且还是在京师郊外这种地方,这地方的土地便宜,而且若是用皇庄的土地,甚至就是零成本了。
这一刻嘉靖的眼睛亮得出奇:“好好好,爱卿果然不负朕望,就依此计行事!若有难处,尽可奏来。
不过,此事需从长计议,切不可操之过急,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王远拜谢:“微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重托!必在半年内初见成效,三年内让国子监焕然一新!
臣深知此事责任重大,定会谨慎行事,随时向陛下禀报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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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曹州。
三个月前那场文会,如巨石投入平静湖面,在士林掀起轩然大波。
曹州知州海瑞为给嘉靖寿辰献上诗篇,竟广邀各地名士。
耗费心力改造境内环境,开辟百亩花田,疏浚荷花池塘,还于山间修筑凉亭。
这番别出心裁的布置,让前来赴会的文人墨客耳目一新。毕竟以往游学,多是观览自然山水,这般人工营造的雅境,实乃罕见。
消息传开,天下文人或受邀请,或慕名而来。
即便嘉靖名声不佳,可这能与天下才俊一较高下、争排名的盛会,对文人的吸引力依旧极大。
泰州学派三君子也在受邀之列,凭借泰州学派的弟子众多,在文会上一时风头无两。
文会结束后,颜钧师徒暂留曹州。
一日,在城中一间小院内,何心隐猛地灌了口茶,愤愤不平道:“师父,真是没想到孔家竟这般肮脏,圣人的脸都被他们丢光了!”
颜钧笑着摇头,神色中带着几分感慨:
“是啊,为师从前也听过些许孔家的传言,只是未曾亲眼所见,实在难以相信圣人家族竟是这等德行。
罢了,不说这个了。
海知州倒是个难得的好官,处理孔家之事公正不阿。如今热闹也看完了,过些日子咱们便启程回去吧。”
何心隐面露不舍,眼巴巴地望着师父:“不多待些日子了吗?李大儒他们不也没走吗?不如同他们一道离开,路上也有个照应。”
颜钧闻言,微微挑眉:“他们学的是程朱理学,我们修习阳明心学。
咱们心学这边的辩经已然结束,他们的还未完成。你莫不是想去看他们辩经?”
何心隐嘿嘿一笑,挠了挠头:“反正我们也无事可做,好不容易汇聚了天下大儒,多听听其他学派的辩经,也能增长见识不是?”
颜钧思索片刻,点头应允:“也好!明日便一同去看看吧!”
恰在此时,院外突然传来敲锣打鼓之声。
何心隐轻咦一声,站起身来:“莫非是哪家今日成婚?弟子出去看看,若是附近邻居,咱们也该送上一份贺礼。”
颜钧摆摆手:“嗯,邻里之间,理应如此,快去快回。”
何心隐快步跑到院子外,只见一群人停在自家门口,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他心中疑惑,向旁人询问来意,得知是朝廷使者来宣旨,顿时面露吃惊之色。
他恭敬地对为首的小太监说道:“上使且先入门稍作歇息,容小民向自家师傅禀报一声,再来接旨。”
那小太监正是陈矩,他和蔼地点点头:“嗯,你快些去吧!”
何心隐拱手行礼后,转身快步跑回屋内,语气急促地说道:
“师父,外面来了朝廷使者,说是要给您宣旨!咱们快些出去吧!”
颜钧闻言,瞪大了眼睛,满脸疑惑。
自己一介普通百姓,怎会有皇帝的旨意?
但此刻也无暇多想,忙跟着徒弟来到院中。只见院中站着一个小太监,身后还跟着十数个卫兵。
“是颜钧颜大儒当面否?”陈矩高声问道。
颜钧连忙谦虚地摆手:“老夫的确叫颜钧,不过只是一介普通夫子,当不起‘大儒’之称。”嘴上虽这么说,却也应了下来。
陈矩拱手笑道:“颜大儒说笑了,您的文名,咱家在京师便已如雷贯耳!今日,咱家便是来给颜大儒传旨的。”
颜钧立刻拜倒在地:“草民颜钧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承天命,临御万方,夙夜孜孜,以兴文教、育贤才为务。闻颜钧之名,如雷贯耳,学识渊博,德高望重,于儒学之道钻研精深,声名远播海内,实乃当世大儒也。
今国子监乃国家育才重地,朕欲推陈出新,改革旧制,以适应时势之需,培育更多栋梁之材。然改革之事,需贤才襄助,遍观天下,唯卿之学识、品德堪当重任。
特授卿从八品国子监助教之职,望卿能秉持所学,悉心教导诸生,助力国子监之变革,为朝廷培育贤才,弘扬圣道,以副朕之厚望。
钦此!”
陈矩念完圣旨,笑眯眯地看着颜钧:“颜助教,接旨吧!”
颜钧有些茫然地接过圣旨,心中满是疑惑,不明白自己一个地方大儒。
何德何能,可以入嘉靖的眼?
他忍不住问道:“这位公公,不知下官为何能入陛下之眼?”
“颜助教客气了,征辟颜助教入国子监,其实是王远王祭酒的意思。这儿有一封王祭酒给颜助教的信件,颜助教一看便知。”陈矩说着,递出一封信件。
颜钧也不推辞,当场拆开查看。看完后,心中了然。拱手谢道:“麻烦公公传旨了,眼看便要中午,公公不妨留下来吃顿便饭。”
陈矩摇了摇头:“不必麻烦了,咱家接下来,还要去给其他几人传旨呢!”
颜钧心中一动,问道:“公公,不知朝廷这次征辟了,多少大儒入国子监?”
陈矩思索片刻,见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便如实说道:
“如颜助教这般,直接被任命为助教的大儒,足足有十四人。被任命为教授的,更是多达七十余人。”
众人听后,皆是倒吸一口冷气。这般规模,可见国子监此次改革,必定是一场巨大的变动。
陈矩走到院门口,又突然折返回来,说道:“颜助教,还有一事忘了说。王祭酒觉得直接征辟,有些不尊重各位大儒,于是效仿汉武帝征辟申公之举,为各位大儒都准备了马车。”
颜钧一愣,随后脑海中仿佛闪过一道惊雷。
快步走到院门口,看着那辆装饰豪华的马车,双目,喃喃自语:“公车征辟!这是公车征辟呀!”
待陈矩等人离开后,颜钧仍站在院子口,望着马车出神。
何心隐深知师父心中所想,说道:“师父,我们收拾一下,便启程前往京师吧!”
颜钧回过神来,脸上露出笑容:“是极是极!这般能青史留名之事,为师身为十四个助教之一,必定会为后世所铭记。
快去准备,这便出发!
对了,快写封信给你师兄,让他也来京师与我们会合!”
等四下无人时,颜钧不禁感叹:“若是所有征辟之人,都能得此恩遇,恐怕没人能拒绝得了吧。
景行啊,景行!不曾想你竟爬得这般快,这么快便能影响朝局了,那我们泰州学派投靠了又如何!”
………
京师。
此时的王远正为一件事愁眉不展。
此前,他让灶丁们献上十两银子,为嘉靖修宫殿一事,终于在朝堂上彻底爆发。
从前,许多官员因忌惮嘉靖的狠辣,弹劾之词还较为隐晦。
如今王远回京,众人便将矛头直指他,弹劾奏书上的言辞极为恶毒。
“王远私相授受,意图不轨!”
“其大掠民财,贪婪成性!”
“肆意调用钱库,致使国库空虚!”
种种罪名,不是斩首便是流放。
偏偏王远在朝廷根基浅薄,几乎无人愿为他说话。
不过好在王远不在乎这些东西,这种弹劾还比不上网暴呢!反正奏折又传不到他这里来。
嘉靖对他还算支持,但王远心中也清楚,必须想个应对之策。
毕竟,万一嘉靖顶不住压力,自己可就危险了。
思来想去,王远也没什么好办法。
作为被弹劾之人,若去弹劾他人,定会被说成肆意报复,难以取信于人。
唯有依靠他人,比如言官,或其他官员…
可他那一届同年中,与他关系好的都去了盐司衙门,其他人又怎会为他出头?
徐阶虽答应不为难他,可想要他帮忙,也是不可能的,毕竟徐阶极为看重自己的名声。
日子一天天过去,没有想到解决之法的王远,便直接不理会朝堂的风波,按部就班地推进国子监改革。
不过,他并未急于开始改革,而是先在嘉靖批下的五个皇庄中,修建大学。
但修建大学,还有一事难倒了王远。
这一日,王远进宫面圣,向嘉靖禀报大学修建之事:
“陛下,微臣已与工部匠师反复商议,敲定了大学修建的蓝图。
每所大学占地约三千余亩,规划有学舍一百多间,还设有藏书阁、食堂等设施。
此外,微臣考虑到学子与先生们的居住需求,计划在大学附近修建‘学区房’。
因土地皆为皇庄所有,暂时无需花费银钱购置。
但修建大学所需的人工、材料等费用,微臣仔细估算,一所大学大概需要十万两银子,五所大学总计便是五十万两。”
王远条理清晰地说着,每一个数据都经过了严谨的核算。
嘉靖原本听着频频点头,可听到最后的花费,脸色瞬间一变。
五十万两银子,这都够他再盖半个宫殿了,修这大学怎会如此耗费钱财?
好在他忍住没将心中的不满说出口,只是委婉道:“爱卿,修建这大学竟需如此巨额银钱?恐怕朝廷众臣不会轻易同意啊!”
王远一听,心中顿时一紧。
这意思分明是不想给钱?难不成要自己倒贴?
他略作思索,觉得嘉靖是没看到其中的收益,才会如此吝啬,于是说道:
“陛下,微臣粗略估算,每所大学附近可修建房屋一千栋,五所大学便能修建五千栋。
待建成之后,若将这些房屋售出,一栋若能卖五千两,这便是两千五百万两银子。
而修建大学的花费仅仅只有五十万两,这可是五十倍的收益啊!”
嘉靖面露迟疑,满脸怀疑:“一栋房屋能卖五千两?朕虽知京师房价不低,可这大学建于郊区,当真能卖出这般高价?”
王远轻轻摇头,解释道:“自然不能。便是京师内城墙边上的五进大院,也才三千多两银子。
这大学地处郊区,又并非入读便能入国子监,如何能值五千两银子?
便是国子监附近的房价,才有可能达到这个数。”
嘉靖眉头紧皱,有些不悦:“爱卿刚才不还说五千两银子吗?怎的这般快便改口了?”
王远心中一喜,知道嘉靖已然上钩,连忙躬身说道:
“陛下容禀,微臣并非有意欺瞒。而是微臣有一妙法,能让这房屋的收益远超五千两银子!”
嘉靖一听,顿时来了兴致:“哦?爱卿快快说来!”
王远目光闪烁,沉声道:“陛下,臣所言妙法,便是‘赊贷’之策。
寻常百姓想要购置房屋,却难以一次性拿出巨额银钱。
臣等可允其先付一部分银钱,余下之数,分年偿还,再收取些许息钱。
如此一来,既能让更多人买得起房,朝廷所得之利,也将远超房屋本身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