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凡的靴底碾过腐叶时,那声“噗嗤”像被人掐住脖颈的闷响,在密不透风的树冠下荡开又迅速被吞噬。
怪鸡的爪子隔着破洞的衣领抠进他锁骨,黑曜石眼珠始终盯着斜前方——那里有棵歪脖子古树,苔藓剥落处露出的指骨还保持着抓握姿势,腕骨上半片碎玉佩在微光中泛着冷白。
他突然停下脚步,后颈的寒毛根根倒竖。方才拨开蕨类时蹭在腕骨的透明汁液,此刻正顺着血管爬向心脏,像极了黑袍人掌心那些吞噬感知的符文。
怪鸡“啾”地啄破那层膜,晶屑坠地的瞬间,两只背生黑洞纹路的甲虫从腐土里爆出来,鞘翅开合声与张鑫抛铜钱的脆响奇异地重合。
“别碰——”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怪鸡的喙尖正拨弄着白骨堆里的碎玉佩,紫黑羽毛投下的阴影在颅骨眼窝处晃动,那里卡着的半截锈剑突然渗出黑血,顺着褪色红绸滴在他手背。
千凡猛地甩动手臂,却看见血珠在枯叶上洇出古遗迹城的轮廓,城墙缝隙里全是密密麻麻的符文,像无数张嘴在无声开合。
后腰硌到的石头其实是片温热的鳞片,边缘刻着的符文正与怪鸡翅膀共鸣。
他摸着鳞片上的凹痕往前走,总觉得有双眼睛从某棵树的节疤里盯着自己——那节疤像只独眼,随着他的移动变成细缝,里面翻涌着和黑袍人面具相同的幽光。
左侧树枝垂下的紫黑色浆果滴下汁液,在石面上洇出的蛛网裂纹里,他看见自己的倒影正被无数符文缠绕。
“这片树林没有尽头吗?”他的声音被风揉碎,飘向东南方比人还高的蕨类。
怪鸡用脑袋蹭他耳垂,喉咙里的“咕咕”声突然变成鬼斗罗的呻吟。当他拨开叶片时,锯齿状叶子渗出的汁液在袖口凝成冰丝,那是徐梦涵剑穗特有的触感。
两只甲虫突然从腐叶下冲出,鞘翅上的黑洞纹路正在扩大,像要把他的影子吸进去。 三棵并生古树的凹洼积水里,他的倒影左脸颊有道新鲜抓痕,衣领破洞边缘正被怪鸡的爪子勾出更多线头。
水面突然荡起涟漪,怪鸡的爪子在倒影眉心划出竖线,那裂痕瞬间蔓延到整个镜面,映出黑袍人面具碎裂的画面。
腐叶下的簌簌声越来越响,他踢开青苔石,露出的指骨堆里每片都刻着半枚符文,拼起来正是古遗迹城祭坛上的图案。
西侧雾气里的寄生藤花苞突然炸开,第七只荧光虫撞破内壁时,尾部光痕在雾中写成的“走”字还没消散就变成“逃”。
青铜镜嵌在腐土里,裂纹间映出的画面让他膝盖一软——张鑫的仙魂碎片在黑袍人掌心碎裂时,每块残渣都变成甲虫,翅膀上全是他昏迷前看到的符文。
怪鸡拍碎镜面的瞬间,黑血聚成的“勿念”二字正在蠕动,像活过来的虫子钻进他指甲缝。
伞状古树的树洞里,发亮石子刻着的模糊人脸突然变得清晰——许缘儿的笑眼、徐梦涵的剑眉、张鑫抛铜钱的嘴角,最后都汇集成他自己的脸,眉心那道竖线正在滴血。
当他拿起刻着自己面容的石子,树洞深处传来的锁链声突然变成心跳,和他被黑袍人禁锢时感受到的律动分毫不差。
北侧灌木丛里受伤的怪鸟用枯枝划出的路线,尽头的雾浓得像凝固的墨,里面隐约有金色光点闪过又熄灭。
“我们要继续走吗?”他的指尖掐进掌心鳞片,温热的触感让他想起许缘儿星灯下的体温。
怪鸡突然展翅飞起,黑曜石眼珠里映出他身后的景象——方才走过的路径上,所有被踩碎的枯枝都立了起来,拼成古遗迹城的断壁残垣,每块砖缝里都渗出符文,像无数根线牵着他的影子。
东南方蕨类叶片上的菱形露珠突然全部坠地,在腐叶上砸出的坑洞连成首线,指向雾中那团时明时灭的荧光。
他踩着露珠砸出的坑洞往前走,听见自己的脚步声里混着其他人的呼吸。怪鸡在他肩头发出急促的“咕咕”声,翅膀上的符文与树干凹痕共鸣,那些沟壑突然渗出银光,在地面拼出张鑫抛铜钱的轨迹。
当他走到轨迹终点,看见的不是铜钱,而是片嵌在树洞里的金箔,上面许缘儿未画完的星灯正被黑血侵蚀,灯芯处的焦痕像极了他胸口的剑伤。 雾气突然浓得化不开,他伸手不见五指,只能感觉到怪鸡的爪子死死抓着他的头发。
脚下的地面在震动,腐叶下传来无数甲壳摩擦的声响,那些背生黑洞纹路的甲虫正从西面八方涌来,鞘翅开合的声音汇集成黑袍人的笑:“蝼蚁的精神力……”千凡猛地捂住耳朵,却听见许缘儿的星灯谣、徐梦涵的剑鸣、张鑫的铜钱响、许方圆的武魂碎裂声,全被这笑声揉成碎片,混着血沫从他指缝里渗出来。
怪鸡突然啄破他的舌尖,血腥味让他猛地清醒。他看见雾气中浮现出无数双眼睛,全在树干节疤、苔藓缝隙、甲虫鞘翅上闪烁,每双眼睛都映着他眉心的竖线。
当他攥紧鳞片往前走,那些眼睛突然全部闭上,树林里陷入绝对的黑暗,只有怪鸡翅膀上的符文在发光,照亮他脚边的腐叶——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串脚印,和他的鞋印分毫不差,却多了道拖着锁链的痕迹,延伸向雾最深处的一点幽蓝。
“走……”怪鸡的声音突然清晰地在他脑海里响起,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千凡低头,看见鳞片上的符文正顺着他的血管爬向心脏,每一寸蔓延都伴随着剧痛,像在扯开被封印的伤口。
他想起昏迷前黑袍人掌心的黑洞,想起张鑫扭曲的身体,想起许方圆熄灭的星辰武魂,那些画面突然变成甲虫,从他喉咙里涌出来,翅膀上全是“道则的餐前点心”这几个字。
雾中的幽蓝越来越近,他看见那是丛水晶植物,每片叶子都折射出他同伴的脸。
怪鸡跳进水晶体丛,用喙尖点过每片叶子,许缘儿的笑、徐梦涵的剑、张鑫的铜钱、许方圆的星辰,都在蓝光中碎成光点,飘进他掌心的鳞片。
当最后一片叶子碎裂时,水晶丛中央的黑色石柱突然发出嗡鸣,柱身上的符文与他眉心的竖线共鸣,爆发出的紫光里,他看见自己的倒影穿着黑袍,掌心托着正在愈合的仙魂碎片。
“不……”他猛地后退,鳞片从掌心脱落,掉在水晶丛里。怪鸡发出凄厉的鸣叫,翅膀上的符文全部熄灭,紫黑羽毛瞬间变得灰白。
那些背生黑洞纹路的甲虫突然全部涌来,爬满石柱,在紫光中拼出古遗迹城的完整轮廓,而城中央的王座上,坐着个眉心有道竖线的人影,正缓缓抬起头,露出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风卷起他的金发,粘在嘴唇边的血腥味格外浓重。千凡看着掌心鳞片留下的红印,又看看怪鸡灰白的羽毛,突然听见远处传来锁链断裂的巨响。
他不知道那是希望还是陷阱,只知道必须往前走,哪怕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倒影上,哪怕这片树林真的没有尽头,也要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走出一条不被符文吞噬的路。
怪鸡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背,灰白羽毛上重新泛起微光。他们继续往前走时,身后的水晶丛正在枯萎,而前方的雾里,有更多荧光虫飞出来,绿莹莹的光点撞在他发梢,不再散成星屑,而是聚成许缘儿画的星灯形状,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亮起一点微弱却固执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