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时候——”
凌初刚问完就想起来了,是那次她假装被卖,和辛和钰签了个假的卖身契。
辛和钰抖着契书无赖放话,“到了本官手里,假的也能成真。”
凌初嘲讽:“有没有这个,你不都一样能抓我吗?”
“但有了这个,你就是我辛家奴仆,要是被别人伤了,打的可是我辛家的脸。”
他两指夹着卖身契,对凌初蛊惑道:“你要是担心我会因为凌虎奉上的那点好处就卖掉你,不如让自己更有价值,让我舍不得放你走。”
凌初的目光顺着辛和钰的指尖,看向他上挑的桃花眼,“大人说得太好听的了,不就是想让我求着你、讨好你吗?”
辛和钰怔住。
他这样好像确实太卑鄙了。
而凌初依旧漠然,微微倾身,覆上辛和钰的手背。明明是授受不亲,却没有半点暧昧。
她看着辛和钰的眼睛,是他从未见过的决然。
“若我能靠讨好人苟活,就不会遇到大人了。”
在辛和钰错愕的目光中,凌初扣紧他捏着契书的指节。
“这卖身契你爱留就留,反正困不住我,我凌初,誓死不为奴。”
暑气仿佛瞬间涌进辛和钰的胸腔,鼓噪得让他心口发疼。他就这么被凌初握住手,感受到她掌心鲜活的灼热。
最后,他才恋恋不舍地抽回手,当着凌初的面将契书撕个粉碎。他自嘲发笑,平白显得凄凉。
“是我错了,以后绝不会强求你任何事。不过你也太看得起你那个大伯了,一个镖师,还不至于让本官卖了自己的恩人。”
凌初不答。
她不敢赌。
既然她坚持,辛和钰也没什么好说的,拍了拍身上的纸屑。一束光打进室内,正好落在他遮住眼眸的睫毛上。
“这些时日,多谢凌娘子相伴,若没有你在,本官只怕连柳三娘的案子都破不了。这功劳是你的,本官会赠上谢礼,娘子惦记的案子本官也不会忘,若有进展定会派人告知。再有什么需要的,娘子尽可开口。”
他真松口了?
凌初看不到辛和钰的眼,猜不透到底是不是玩笑,不过既然他说了这话,她就当真。
“多谢大人,民女告退。”
她弯下的膝盖还未直起,就听辛和钰说:“走之前,能不能听完钱家的事?”
这语气……
凌初抬眸,终于与辛和钰视线相接。
他没再笑,而是平静地、认真地等着她的回复。
鬼使神差般,凌初点了头,辛和钰很欣慰,让她坐在自己对面,亲手给她斟了盏茶。
“昨日赴钱家酒宴,是为了套话。”
凌初不知道该惊讶堂堂辛家郎君居然给她倒茶,还是该惊讶他向自己解释赴宴缘由。
辛和钰揉了揉仍有些发疼的额角,吩咐人去煮碗醒酒汤来,更是把茶水当解酒药灌。
“想知道钱渊去黎城发生了什么,问钱涛是最容易的。本官也不是只知道刑讯逼供,很多不该说的东西,刑架上他不敢说,酒桌上就未必了。”
呼吸间,酒气弥漫开来,可见昨夜确实喝了不少。凌初不觉得辛和钰需要骗她,见他宿醉难受,免不了有些担忧。
“你贵为一州推官,还需要跟几个商贾喝成这样?”
“哈哈哈因为我还得套点别的啊。”辛和钰一脸狡诈,“昨听了墙角,恰好我也听到了。钱涛说钱家为辛家效力多年,我这个辛家郎君居然不知道。你说我该不该诈一诈他?”
“连你都不知道的事?”凌初跟着父亲走南闯北,也知道些大家族的秘辛。
有些最隐蔽的事情,只有家主一个人知晓,若有什么事连辛和钰都得瞒着,总不能是要造反吧?
凌初警惕起来,“大人?你……你要不先等醒酒汤来喝一口再说?”
辛和钰不会读心,奈何凌初有什么心事都摆在脸上,一眼就能看穿。
果然啊,比起钱家那群硕鼠、辛家那群牤蝇,还是她让人舒心。
“放心,就算株连九族也株不到你头上。钱涛是这么说的,关于钱家和辛家之间的勾当,他其实——”
辛和钰招手让凌初靠近,两人隔着小几面对着面,他才神秘莫测地说道:“钱涛说……他也不知道。”
凌初:“你这人——”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辛和钰总算畅快了,撇着茶末正色几分,“钱渊干的事,钱家旁支确实不知道,这也是情理之中。不过钱涛承认了,那天钱渊去黎城找他,两人在烟仙馆起争执,他将钱渊推下了楼梯,当时钱渊就差点晕过去。”
“就是这个时候磕到头的?”凌初推测,“但又伤得不重,所以钱渊自己也没当回事,第二天就回益阳了。”
“对,我已经派人去了烟仙馆核实了,不过这不代表钱涛就不是杀人真凶。几年前钱涛领着妻儿来钱府做客,钱涛长子奚落钱渊要绝后,被他一怒之下打伤。钱渊认定钱涛在背后嘲笑他,孩子才会有样学样,并且削了对所有钱家兄弟的帮衬,让他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
他敲了敲椅子扶手,“钱家人对钱渊有怨,有亲族身份在,能买通钱府下人趁夜溜进来,也有足够的人手把钱渊运出去并吊在树上。”
凌初撇嘴,“那要这么说,只要人够多、能进钱府的,下人们也能做到,甚至侍妾都行!对了咱们刚到钱家那会儿我就发现,前庭后院一个下人都没看到,这两日明明都见到了人,说明那一天,府上的奴仆和妾室在躲着外人。”
辛和钰没说话,双眼发亮地瞧着凌初,弄得凌初浑身不自在。“你又这么看着我干嘛?”
“你看,这事儿我就没留意到,还得是凌娘子细心。没有你,我这案子可怎么破?与三娘同行的那两个村妇,又该如何找到呢?”
他是知道如何戳中凌初软肋的。毕竟是凌初自己为了寻找那两个村妇忙前忙后,还不惜以身入局。现在说不管就不管?
他赌凌初狠不下这个心。
果然,凌初犹豫了,辛和钰趁热打铁,“不如你先继续留下,哪日想走了知会便是。”
“那……也好。”
这时,桑青将醒酒汤送进来,凌初知道辛和钰没休息好,便不再多留。
等她走后,桑青忍不住开口,“大人何苦非要留凌娘子?”
辛和钰将醒酒汤一饮而尽,看着她离开的方向感叹:“没有她,日后谁能再救我呢?”
身为侍从的桑青两颊滚烫,他确实太不称职。
“那大人何不干脆把您的计划都告诉凌娘子?也好让她彻底放心下来。”
辛和钰反问桑青:“若他日,让我和她父亲的清白之间做选择,你猜她会怎么选?”
桑青答不上来。
辛和钰缓缓起身,站在檐下眺望惨白烈日。
“她赌不起,我更赌不起。若我输了,万劫不复的可不止我一个啊……她不信我,我也不见得敢信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