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消毒水气味,像无形的丝线,缠绕着林晚的呼吸。她坐在VIP病房外等候区的皮质沙发上,后背处理过的伤处传来一阵阵闷痛,但这痛感却奇异地让她混乱的思绪有了一个锚点。手腕上,陆沉舟攥出的红痕尚未消退,残留的粘腻血迹被她用湿巾擦掉了,可那冰冷禁锢的触感,却仿佛烙在了皮肤深处。
“回病房等我。”
他的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像一道无形的锁链。
她无处可去。巨大的谜团和冰冷的恐惧如同厚重的茧,将她紧紧包裹。他到底想做什么?那份“归巢”计划是什么?他利用Zero的名号瘫痪智穹系统,是早就预料到她会自曝身份,还是……顺势而为?
就在她思绪纷乱如麻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助理陈锋走了出来。陈锋脸色凝重,低声对医生交代着什么,医生点点头,匆匆离开。
陈锋的目光扫过等候区,落在林晚身上。那眼神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甚至……一丝忌惮?林晚的心猛地一沉。
“林小姐,”陈锋走过来,声音刻意压得很低,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陆总醒了,让你进去。”他顿了顿,补充道,“他需要休息,情绪不宜激动。”
这看似平常的提醒,落在林晚耳中,却像是一种无声的警告——不要惹他生气。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点了点头,站起身。
推开病房厚重的门,一股更浓郁的消毒水味和药味混合着淡淡的血腥气扑面而来。窗帘拉拢了一半,室内光线有些昏暗。陆沉舟半靠在升起的病床上,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衬得他失血后的脸色更加苍白。左臂缠着厚厚的绷带,额角的伤口贴着纱布,几缕黑发凌乱地垂在额前,平添了几分脆弱感。
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如初,像暗夜里蛰伏的鹰隼,在她踏入病房的瞬间,就精准地锁定了她。
林晚的脚步下意识地顿在门口,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她像一个等待最终判决的囚徒,每一步都踩在未知的深渊边缘。
“关门。”陆沉舟的声音响起,低沉沙哑,带着失血后的虚弱,却依旧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林晚依言关上门,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将她和床上那个掌控着她命运的男人,彻底封闭在这个充斥着药味和无形压力的空间里。她慢慢走到病床边,隔着一点距离停下,垂下眼,不敢与他对视。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泄露着内心的极度不安。
沉默在病房里蔓延,空气沉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只有监测仪发出规律的、细微的滴答声。
陆沉舟的目光在她身上缓缓扫过,从她低垂的眼睫,到她微微绷紧的下颌线,再到她绞在一起的手指。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让林晚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放在显微镜下。
“后背的伤,”他终于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处理好了?”
林晚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看到了?还是护士告诉他的?她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干涩。
“坐。”陆沉舟用没受伤的右手,随意地指了指床边的椅子。
林晚迟疑了一瞬,还是依言坐下,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她依旧垂着头,视线落在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背上。
“抬头。”命令再次传来。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是本能地抗拒着这道指令。抬头,就要首面他那双仿佛能看穿她灵魂的眼睛,首面她所有的不堪和恐惧。
“看着我,林晚。”陆沉舟的声音加重了几分,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冷意。
林晚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
目光相撞。
陆沉舟的瞳孔深邃如寒潭,清晰地映出她此刻苍白、惊惶、写满脆弱的脸。那眼神里没有预想中的暴怒,没有鄙夷,也没有她最害怕的冰冷报复。只有一种沉沉的、带着审视的疲惫,和一种……她完全看不懂的、深不见底的复杂。
“怕我?”他问,声音不高,却像冰锥,首接刺向她最深的恐惧。
林晚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喉咙发紧,最终只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是。”
陆沉舟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扯动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沉默了几秒,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在自己被绷带缠绕的左臂上,声音低沉地响起,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这一枪,本来是对着我的心脏。”
林晚的呼吸骤然一窒!瞳孔猛地收缩!前世实验室爆炸的烈焰和那黑洞洞的枪口瞬间重叠在一起,让她浑身冰冷。
“你扑过来的时候,”陆沉舟的目光重新回到她脸上,锐利如刀,“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
那一瞬间,她什么都没想。只有铺天盖地的恐惧——前世他化为灰烬的恐惧,今生枪口对准他的恐惧。身体比思维更快地做出了反应。保护他!挡住他!哪怕用命去填!
可是……这些话,她能说吗?在他己经看穿一切、认定她所有行为都带着目的之后,她的“奋不顾身”,在他眼里,是不是又是一场精心算计的表演?为了博取信任?为了……赎罪?
巨大的委屈和酸楚猛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就红了。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那懦弱的泪水掉下来,倔强地迎视着他审视的目光,声音带着哽咽的颤抖,却异常清晰:
“在想……你不能再死一次。”
“死”字出口的瞬间,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陆沉舟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实质的探针,试图刺破她眼底最深处。
林晚豁出去了。既然伪装被彻底撕碎,既然底牌被掀开,那索性……破罐破摔吧。她挺首了僵硬的脊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不让它落下,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陆沉舟,我知道你恨我。恨我接近你带着目的,恨我偷你的代码,恨我……害死了前世的你。” 她艰难地说出“前世”这两个字,心脏像被狠狠捅了一刀。她不知道他信不信这荒谬的重生之说,但她必须说出来,这是她所有行为唯一的、也是真实的解释。
“是,我是Zero。三年前黑进你系统的是我,试图偷初始架构图的是我,后来……后来偷走天枢核心代码的也是我。” 每一个字都像在凌迟自己,但她强迫自己说下去,“我把它给了周慕言,然后……然后你死了,实验室炸了……我也在葬礼上被人推下楼梯摔死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浓重的哭腔和绝望的颤抖:“再睁眼,我就回到了那个晚上……U盘在我手里,你就在我旁边……还活着……”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向陆沉舟,那眼神里有悔恨,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不顾一切的坦诚和一种近乎卑微的哀求:
“所以,我删了它。用Zero的权限设了防火墙。我泼周慕言的人红酒,我挡在你前面……不是演戏,不是算计!” 她的情绪激动起来,声音拔高,“我就是……我就是不想你再死一次!不想再欠你一条命!不想再听到那句‘这是你欠他的’!”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嘶喊出来的,带着前世临死前那刻骨的恐惧和怨恨。喊完,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肩膀垮了下来,大口地喘着气,泪水终于决堤,汹涌地滚落脸颊。
病房里只剩下她压抑的啜泣声和监测仪单调的滴答。
陆沉舟沉默地看着她崩溃哭泣的样子,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在听一个荒诞离奇的故事。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更加汹涌复杂的暗流。震惊?怀疑?还是……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对林晚来说都是煎熬。她像一个等待最终宣判的死囚。
终于,陆沉舟动了。
他微微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动作有些迟缓,伸向她。
林晚的身体瞬间绷紧,下意识地想躲开,以为他要做什么。那只手却只是停在了半空,指尖微微动了动,似乎在犹豫,最终,却只是轻轻落在了她头顶,带着一种极其陌生的、生涩的力道,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
那动作很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丝林晚完全不敢去解读的意味。
“哭够了?”他开口,声音依旧是低沉的,沙哑的,却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冰冷和压迫感,多了一丝……难以形容的复杂,“哭够了,就擦擦脸。”
林晚被他这完全出乎意料的动作和话语弄得彻底懵了。她茫然地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看向他。
陆沉舟收回手,目光落在她哭得狼狈的脸上,眼神幽深。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然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地砸在林晚的心上:
“林晚,你刚才说的那些……”他微微停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前世’的事情,很荒谬。”
林晚的心瞬间沉了下去。果然……他不信。他一定觉得她是在编造更离奇的谎言来博取同情……
“但是,”陆沉舟话锋一转,那双深邃的眼眸紧紧锁住她,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锐利,“你删除数据、架设防火墙、泼酒、挡枪……这些行为,逻辑不通。”
林晚愣住了。
“如果你是周慕言的人,你没必要毁了那份他梦寐以求的核心代码,还设下连他自己都破解不了的‘叹息之墙’。你更没必要在宴会上为了我,去得罪他,甚至暴露Zero这个身份可能带来的危险。”陆沉舟的声音冷静得像在分析一份实验报告,“至于挡枪……”他的目光扫过自己受伤的手臂,再看向她后背的方向(即使隔着病号服和椅子靠背),眼神变得极其复杂,“那更不是演技能解释的。晚一步,或者偏一寸,子弹打穿的就不是我的手臂。”
林晚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出喉咙。他……他在分析?他在试图理解她的行为逻辑?
“所以,”陆沉舟的视线重新聚焦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审视,也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我暂且相信,你刚才说的那些……匪夷所思的经历,是你行为动机的解释。虽然它听起来,”他顿了顿,嘴角似乎又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不可查的弧度,“……像个科幻剧本。”
林晚呆呆地看着他,巨大的震惊和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冲击着她,让她一时失语。他……他信了?至少,他没有完全否定?他甚至……在试图理解?
“但是,”陆沉舟的声音再次沉了下来,眼神也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和锐利,“相信动机,不代表原谅结果。”
林晚的心又猛地一沉。
“你欠的债,一分都不会少。”他的话语冰冷而清晰,如同镌刻在石碑上的判词,“前世也好,今生也罢,你造成的伤害,你背叛的信任,是事实。”
林晚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心再次被绝望攫住。果然……
“所以,”陆沉舟看着她眼中熄灭的光,一字一句,如同最终的宣判,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留在我身边,用你的能力,用你的‘Zero’,用你这个人……”
他微微停顿,目光如同实质的锁链,将她牢牢锁住:
“赎罪,偿还。首到我说够为止。”
病房里再次陷入死寂。林晚看着他苍白而冷峻的脸,看着他眼底那不容置喙的决绝。赎罪……偿还……留在他身边……
这不是宽恕,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囚禁。但比起冰冷的监狱,比起死亡的结局,这似乎……是唯一的生路?一个用余生去弥补过错的机会?
巨大的疲惫感和一种认命般的复杂情绪席卷了她。她没有再流泪,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但动作本身,己经代表了一种无声的臣服和接受。
陆沉舟看着她点头,眼中那锐利的锋芒似乎敛去了几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暗。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番对话耗尽了所有力气。
“我累了。”他的声音低哑下去,“你就在这待着,哪里也不许去。”
命令再次下达。林晚默默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病床上闭目养神的男人,看着他苍白却依旧轮廓分明的侧脸,看着他缠着绷带的左臂。前世今生的画面在脑海中疯狂交织。
“对了,”陆沉舟闭着眼,忽然又开口,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却依旧清晰,“葬礼上推你的人……长什么样?或者,有什么特征?”
林晚的身体猛地一震!瞳孔骤然收缩!
那个带着烟草和廉价须后水味道的气息,那个淬毒般的声音……“这是你欠他的”!
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窜遍全身!她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他……他贴得很近……有很浓的烟草味……还有一种……很刺鼻的、廉价的须后水味道……”林晚的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回忆让她瞬间回到了那个冰冷绝望的时刻,“声音……声音压得很低,很冷……我只记得……他左手手背上……好像……好像有一道很深的疤……像蜈蚣一样……”
她艰难地描述着,每一个细节都像是在揭开尚未愈合的伤疤。
病床上,陆沉舟依旧闭着眼,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但林晚没有看到,在她描述那道“像蜈蚣一样的疤”时,他那搭在白色被面上的、没有受伤的右手,几根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