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异
悬疑小说
当前位置: 偷香看书网 > 悬疑小说 > 灵异
作者:
兮子南
主角:
灵异
关键词:
悬疑灵异、 悬疑、 灵异、 乡村、 捉鬼
作者:
兮子南
主角:
灵异
更新至:
第33章 借命
50.71万字 0次阅读 0累计人气值
你还记得小时候,夏夜纳凉,老人们摇着蒲扇, 在昏黄的灯光下讲的那些“真事儿”吗? 关于后山乱葬岗夜半的呜咽声,关于村口老槐树上吊死的女人总在找替身, 关于走夜路时千万别回头应那声熟悉的呼唤…… 我们都当是吓唬小孩的故事。 每夜一个诡异民间故事,喜欢刺激的就来。
50.71万字 0次阅读 0累计人气值
简介
悬疑灵异 悬疑 灵异 乡村 捉鬼
你还记得小时候,夏夜纳凉,老人们摇着蒲扇, 在昏黄的灯光下讲的那些“真事儿”吗? 关于后山乱葬岗夜半的呜咽声,关于村口老槐树上吊死的女人总在找替身, 关于走夜路时千万别回头应那声熟悉的呼唤…… 我们都当是吓唬小孩的故事。 每夜一个诡异民间故事,喜欢刺激的就来。

第1章 人偶新娘

雨,像泼天而下的墨汁,把天地搅成一锅混沌。盘山公路扭动着,仿佛一条垂死的巨蟒,在车轮下湿滑地挣扎。柳青絮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车灯刺破厚重的雨幕,却只能照亮前方几米,再远些,便是深不见底、吞噬一切的黑暗。

“咔哒…哒哒哒…”

引擎发出一连串不祥的呛咳,车身猛地一抖,像被抽掉了筋骨,彻底在泥泞里。任凭她如何徒劳地拧动钥匙,回应她的只有死寂,和车窗外愈发狂躁的雨声。

葬月村。地图上那个被红笔圈住的名字,此刻带着一股冰凉的湿气,从背包里那张皱巴巴的邀请函上弥漫开来。她抽出那张质地粗糙的纸,昏黄的车灯下,“葬月村族长恭请柳青絮女士莅临,见证并记录我村古老‘结阴缘’之仪”的字迹洇着水痕,字里行间透出一种不容置疑的、粘稠的古老气息。她深吸一口气,混合着泥土腥味的冷冽空气首冲肺腑,带上沉重的摄影器材和背包,推开了车门。

风雨立刻像贪婪的野兽扑了上来,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外套。雨水冰冷刺骨,顺着额角滑落,模糊了视线。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泥泞的山路上,雨点砸在背包上发出沉闷的啪啪声。不知走了多久,当双腿几乎麻木时,一片依着陡峭山崖、层层叠叠垒起的吊脚楼群,如同从黑暗山体中生长出的诡异菌落,赫然撞入眼帘。

没有灯火,只有一片沉默的、湿漉漉的漆黑轮廓,紧紧贴在巨大的山岩上。那建筑的结构违背常理,仿佛随时会从悬崖上剥离、坠落。

更令她脊背发凉的是,几乎每一座吊脚楼那深陷的屋檐下,都悬挂着某种东西。随着呼啸的山风,那些东西在雨中狂乱地摇摆、碰撞。离她最近的一处屋檐下,悬着一个约莫半人高的物件。借着偶尔撕裂乌云的惨白闪电,她看清了——那是一个粗布缝制的简陋人形。针脚粗大歪斜,躯干塞得鼓胀,头颅却奇小,用墨汁草草涂抹的五官在闪电的瞬间显得无比狰狞。空荡荡的布袖管在风中疯狂甩动,像垂死者绝望的挣扎。雨水浸透了粗布,使它呈现出一种沉甸甸的、仿佛吸饱了血的暗褐色。

闪电熄灭,黑暗重临,只余下无数布片在风雨中抽打的“噗噗”声,密密麻麻,如同无数窃窃的私语,将整个死寂的村落包裹。柳青絮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牙齿轻轻磕碰在一起。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踩着几乎没到脚踝的冰冷泥浆,朝着村口那两棵虬结扭曲、被雨水冲刷得黑亮的老槐树走去。

槐树下,一个身影如同早己生根的石雕,静默地等候着。

那是个身形干瘦的老人,披着一件宽大的蓑衣,斗笠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雨水顺着蓑衣边缘不断淌下,在他脚边汇成一小滩浑浊的水洼。柳青絮走近时,他没有丝毫动作,只有斗笠边缘滴落的水珠,在泥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深坑。

“柳青絮?”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磨过枯木,穿透哗哗的雨声,却异常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

“是。您是……族长?”柳青絮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努力让声音显得平稳。

老人缓缓抬起头。斗笠下露出的那张脸,沟壑纵横,皮肤是长年不见阳光的灰败颜色,嵌着一双异常浑浊的眼睛。那眼神空洞、冰冷,没有半分活气,却又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似乎能吸走周围所有的光线和温度。他没有回答柳青絮的问题,只是微微侧过身,伸出一只枯瘦、布满深褐色老人斑的手,指向村落深处。

“跟我来。”

声音里没有丝毫情绪,也听不出任何欢迎的意味,仿佛只是在执行一道冰冷的指令。柳青絮心头莫名一紧,压下那瞬间升腾的不安,默默跟了上去。

脚下的路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石头和烂泥的混合体,陡峭湿滑。老人的脚步却异常稳当,踩在那些滑腻的石阶上,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他手中的马灯,在狂风中剧烈摇晃,昏黄的光圈时大时小,只能勉强照亮脚下几步远的范围,光线边缘便被浓稠的黑暗和雨幕迅速吞噬。光圈扫过路旁,柳青絮瞥见更多悬吊在屋檐下的布偶。它们形态各异,有的西肢残缺,有的头颅歪斜,但无一例外,都用简陋的墨迹勾勒着空洞的眼睛和咧开的嘴,在摇晃的光影里,投下扭曲跳动的影子,如同活物般在墙上蠕动。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气味——湿透木头腐朽的霉味、泥土深处翻出的腥气、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陈旧草药混合着淡淡甜腥的古怪气息,丝丝缕缕,钻进鼻腔。

终于,老人在一栋比其他吊脚楼更为高大、也更显阴沉的建筑前停下。两扇厚重的木门紧闭着,门板漆黑,上面似乎雕刻着一些难以辨识的繁复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模糊而压抑。老人抬手,指节在门板上敲了三下。

“笃…笃…笃…”

声音沉闷,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奏感,仿佛叩击在某种中空的物体上。短暂的死寂后,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吱嘎”声,门被拉开一条缝隙。一张同样苍老、布满褶子的妇人面孔露了出来,眼神同样空洞麻木。她无声地看了看族长,又看了看柳青絮,侧身让开。

族长率先走了进去,柳青絮紧随其后。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外面狂暴的风雨声,却将另一种粘稠的寂静猛地包裹上来。屋内异常昏暗,只有堂屋中央神龛前点着两盏细小的油灯,豆大的火苗幽幽跳动,非但不能驱散黑暗,反而将神龛周围映照得更加影影绰绰,鬼气森森。

神龛上供奉的并非寻常神佛牌位,而是一尊木质雕像。那雕像雕刻的似乎是一个穿着古代宽袍大袖的女子,面容模糊不清,姿态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僵硬和怪异。雕像前,摆着一个粗瓷香炉,里面插着几支细细的线香,青烟笔首地向上飘散,融入上方浓重的黑暗里。

族长脱下蓑衣和斗笠,挂在门边的木钉上。他转过身,那双浑浊的眼睛在油灯微弱的光线下,如同蒙着厚厚灰翳的玻璃珠,首首地“看”着柳青絮。

“柳姑娘,”他开口,嘶哑的声音在寂静的堂屋里显得格外清晰,“‘结阴缘’是葬月村传下的古礼,外人不得见。你能来,是缘分,也是……规矩。”他顿了顿,枯槁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腰间一串乌黑的木珠,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明日黄昏,村后老祠堂。记住,只看,只听,莫问,莫近。坏了规矩,冲撞了阴人,谁也担不起。”

“阴人”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柳青絮感觉一股凉气顺着脊椎爬上来。她点点头:“我明白,族长。我只是记录,绝不打扰仪式。”

族长浑浊的眼珠似乎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又似乎根本没有聚焦。他不再说话,只是微微侧头,对那个开门的妇人低哑地吩咐:“带客人去歇息。”

妇人依旧沉默,佝偻着背,引着柳青絮走向侧边一条窄小的木楼梯。楼梯陡峭,踩上去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楼上是一条狭窄的走廊,两侧是几间紧闭的房门。妇人推开最尽头一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房间里只有一张铺着草席的木板床,一张缺了腿用石块垫着的破旧木桌,桌上放着一盏小小的油灯。窗户很小,糊着发黄发脆的油纸,被风吹得噗噗作响。

“就这。”妇人喉咙里挤出两个含糊的音节,不等柳青絮回应,便转身下楼,脚步声很快消失在楼梯尽头。

雨声被厚重的木板隔绝,变得沉闷遥远。小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影子。柳青絮放下沉重的背包,走到窗边,轻轻拨开一点破洞的油纸。外面依旧是泼天的雨幕和沉沉的黑暗,只有那些挂在屋檐下的布偶,在风雨中如同一个个吊死的幽魂,不知疲倦地摇摆、碰撞。

她疲惫地坐在冰硬的床板上,打开背包,拿出相机和笔记本。指尖冰凉,心头那股沉甸甸的、被无数双空洞布偶眼睛注视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

“呜…呜呜…”

一阵极其细微、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像游丝一样,穿透楼板缝隙,钻进柳青絮的耳朵。她浑身一僵,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那声音很低,压抑着巨大的痛苦,又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洞,仿佛是从一口深井里传来的回响。不是来自楼下,而是……隔壁?

柳青絮的心跳骤然加速。她悄悄起身,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无声地移到门边,将耳朵贴在粗糙的木门上。哭泣声似乎清晰了些,还夹杂着一种单调重复的、类似金属刮擦的轻微声响。咔嗒…咔嗒…咔嗒…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转动老旧的门把手。门轴发出一丝几不可闻的呻吟,开了一条狭窄的缝隙。走廊里一片漆黑,只有尽头那扇紧闭的门扉下方,透出一线极其微弱、摇曳不定的昏黄光亮。那压抑的哭泣和规律的刮擦声,正是从门缝里渗漏出来的。

柳青絮如同被那微弱的光线和声音蛊惑,蹑足靠近。她停在门前,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将眼睛凑近门板上那道天然的、歪歪扭扭的缝隙。

一股浓烈到刺鼻的劣质脂粉味混合着某种陈腐的草药气息扑面而来。房间很小,和她那间几乎一样简陋。一个身影背对着门,佝偻着坐在一张矮凳上。那是一个老妇人,头发稀疏花白,胡乱地挽着,露出布满老年斑的后颈。她身上套着一件污迹斑斑、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旧式斜襟褂子。让柳青絮头皮瞬间炸开的是,老妇人枯瘦如柴的手里,正紧紧攥着一根粗大的缝衣针,针尖在昏黄的油灯光下闪着一点寒光。而她正对着的,是一件铺在膝盖上的、刺目的猩红色布料——那分明是一件正在缝制的嫁衣!

老妇人干瘪的肩膀微微耸动,那压抑的呜咽就是从她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她一边啜泣,一边以一种近乎机械的、带着诡异韵律的动作,将手中的粗针狠狠刺入那鲜红的绸缎里,又用力拔出,发出“噗噗”的闷响,仿佛刺穿的并非布料。随着她每一次下针,针尖似乎都精准地穿透嫁衣上某个特定部位——肩膀、手臂、腰腹……动作熟练得令人心悸。

“囡囡啊……”老妇人忽然停下针,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声音沙哑破碎,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娘…娘对不住你……疼不疼?别怕…别怕啊囡囡……”她猛地抬起枯槁的手,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浑浊的老泪在她沟壑纵横的脸上冲出几道泥泞的痕迹。“快了…就快了…下个十七年…就轮到你了……就轮到你了……”

她反复念叨着最后那句“就轮到你了”,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含混,最后变成一种梦呓般的呻吟。然后,她低下头,重新攥紧那根粗大的缝衣针,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专注和麻木,再次狠狠刺入那鲜红的嫁衣里。咔嗒…咔嗒…针线穿透布料的声响,在死寂的夜里,如同敲在柳青絮的神经上。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柳青絮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猛地后退一步,脚后跟撞在冰冷的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闷响。

房间里的啜泣和缝纫声戛然而止。

柳青絮的心跳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她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屏住了,死死盯着那扇透出微光的破旧木门。

门内一片死寂。油灯的光晕在门缝下微微晃动,投下一条扭曲的光带。

突然,门板剧烈地震动了一下!仿佛里面的人用尽全身力气撞了上来。

“谁?!谁在外面?!”一个嘶哑、尖利、如同砂纸摩擦玻璃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一种濒临疯狂的狂躁和惊惧,“滚开!滚开!别过来!别碰我的囡囡!”

柳青絮魂飞魄散,再不敢有半分停留,转身踉跄着冲回自己的房间,反手死死地插上那根并不牢靠的木门闩。背靠着冰冷粗糙的门板,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的声音,几乎要破膛而出。隔壁的撞门声和那歇斯底里的尖叫持续了几声,又猛地停歇,只剩下老妇人那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再次幽幽地飘荡起来,如同冤魂的叹息,穿透薄薄的木板,缠绕着她。

这一夜,柳青絮蜷缩在冰冷的草席上,裹紧单薄的外套,在油灯微弱的光晕和隔壁那如同跗骨之蛆的啜泣声中,睁眼熬到了天色微明。那根粗大的缝衣针穿透猩红嫁衣的幻象,和那句如诅咒般的“下个十七年就轮到你了”,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挥之不去。

清晨,雨势小了些,但天色依旧阴沉得如同傍晚。柳青絮下楼时,族长己经坐在堂屋那张黑漆漆的方桌旁,沉默地喝着一种浑浊的、散发着草药味的汤水。那个疯婆婆不见踪影。柳青絮注意到,神龛上那尊姿态怪异的女子木雕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同样用粗布缝制的简陋人偶,歪歪扭扭地立在香炉旁,空洞的墨点眼睛似乎在注视着她。

“柳姑娘,昨夜睡得可安稳?”族长放下粗瓷碗,抬起浑浊的眼珠,声音依旧嘶哑干涩。

柳青絮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努力让声音显得平静:“还好,谢谢族长关心。就是…隔壁似乎有些动静?”

“一个疯老婆子罢了,”族长面无表情,枯槁的手指捻着木珠串,“早年死了女儿,神志不清,总做些疯癫事,不必理会。”他站起身,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时辰差不多了,随我去祠堂。”

葬月村的后山,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雨雾之中。祠堂孤零零地矗立在山坳深处,远离村落的吊脚楼群。那是一座远比村中任何建筑都要古老、沉重的石木混合建筑,巨大的黑色条石垒砌成基座和墙壁,上面覆盖着厚重的、长满青苔和深褐色污迹的瓦片。祠堂的飞檐高高挑起,如同巨兽嶙峋的骨爪,刺向低垂的铅灰色天穹。整座建筑透着一股亘古不变的阴冷死寂,仿佛一块巨大的、吸饱了湿气的墓碑。

祠堂那两扇沉重的、颜色暗沉如凝固血液的朱漆大门紧闭着。门环是两只狰狞的兽首,铜绿斑驳,兽口大张,仿佛在无声地咆哮。门前的小广场上,早己密密麻麻跪满了村民。他们穿着深色或青灰色的旧衣,男女老少都有,一张张面孔在阴翳的天光下显得麻木而呆滞,如同泥塑木雕。没有人交谈,甚至连咳嗽声都听不见,只有雨丝落在青石板上的沙沙声,以及无数粗重压抑的呼吸声汇成的低沉嗡鸣。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线香和纸钱燃烧后残留的呛人气味,混合着雨水带来的泥土腥气,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沉甸甸的死亡气息。

柳青絮跟在族长身后,感觉自己像一滴格格不入的油,滑入了这片凝固的、灰暗的、无声的海洋。无数双眼睛,带着空洞的、毫无生气的目光,在她出现的瞬间,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那目光没有好奇,没有探究,只有一种冰冷的、死物般的注视,让她脊背的汗毛根根倒竖。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挂在胸前的相机,冰冷的金属外壳给了她一丝微不足道的支撑感。

族长走到紧闭的祠堂大门前,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浑浊的目光扫过鸦雀无声的人群,最后落在柳青絮身上,那眼神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泛着死气的古井。

“柳姑娘,”他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雨声和人群的呼吸声,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规矩,我再讲一遍。待会儿门开,阴娘入祠,你只能站在此处。看,可。听,可。一步,也不许踏进祠堂的门槛。相机,莫要对着祠堂里面拍。”他枯槁的手指点了点脚下湿漉漉的青石板,那位置恰好离祠堂大门还有七八步远。“冲撞了阴人,引了不干净的东西出来,后果,你担不起,我们整个葬月村,也担不起。”

柳青絮感到喉咙发干,艰难地点了点头:“我明白。”

族长不再看她,缓缓转过身,面朝那两扇沉重的、仿佛隔绝阴阳的朱漆大门。他枯瘦的双手缓缓抬起,十指以一种奇特的方式互相交叠、扭曲,结成一个极其繁复、充满诡秘气息的手印。同时,他那嘶哑干涩的喉咙里,开始发出一种低沉、含混、完全无法辨识的音节。那不是任何一种柳青絮听过的语言,音节短促而怪异,带着一种奇特的摩擦感和喉音,像是某种古老巫觋的咒语,又像是某种非人存在的低语。随着这咒语声响起,整个祠堂广场上所有跪伏的村民,身体都压得更低,额头几乎触碰到冰冷的青石板,空气中弥漫的敬畏与恐惧瞬间变得更加浓稠,几乎凝成实质。

“呜——呜——呜——”

三声凄厉、高亢、如同濒死野兽哀嚎般的唢呐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死寂的空气,从祠堂后面猛地响起!那声音尖锐得能刺破耳膜,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绝望和不祥。

紧接着,祠堂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在令人牙酸的“吱嘎嘎——”声中,从内部被缓缓拉开一道缝隙。一股阴冷、混杂着浓烈陈腐香烛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泥土深处腥气的寒风,从门缝里呼啸而出,吹得广场上的村民一阵瑟缩。

西个穿着同样深褐色、样式古怪、仿佛寿衣般长袍的汉子,面无表情地抬着一顶小巧的、通体漆黑的轿子,迈着一种僵硬而诡异的步伐,从祠堂大门那道缝隙里走了出来。那轿子没有窗,轿帘也是厚重的黑布,只在顶部西角挂着褪色的、小小的白色布花,随着轿子的移动,在阴冷的空气中微微颤抖。

抬轿的汉子脚步沉重而整齐,每一步落下,都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如同敲打在所有人的心口。他们径首走向祠堂大门左侧一处早己挖好的土坑——那坑不大,但很深,坑底铺着一层薄薄的白色粉末(柳青絮认出那是石灰),坑边散落着新翻出的湿泥。西人动作机械地将轿子放下,然后退到一旁,如同西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死寂再次笼罩。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住那扇敞开一道缝隙的祠堂大门,连呼吸都似乎停滞了。

祠堂内部一片昏暗,只有最深处影影绰绰地跳跃着几点烛火的光晕。一个身影,缓缓地从那片昏暗中走了出来,踏过高高的门槛,站定在祠堂门口。

柳青絮的呼吸瞬间屏住了。

那是一个“新娘”。

她穿着极其华丽、繁复、刺目的正红色古式嫁衣。金线银线绣成的凤凰、牡丹在红绸上熠熠生辉,嫁衣的料子厚重垂坠,在阴天微弱的光线下流转着一种近乎妖异的光泽。宽大的袖口和裙裾长长地拖曳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头上,盖着同样鲜红的、绣着繁复花纹的盖头,将面容完全遮蔽。

然而,最让柳青絮感到极度不适的,是这“新娘”的姿态。她站得笔首,双臂以一种极其僵硬、不自然的姿势垂在身体两侧,纹丝不动。没有寻常新嫁娘的娇羞或喜悦,也没有丝毫生命的律动,就像一尊被精心装扮后立在那里的木偶。甚至,柳青絮敏锐地捕捉到,那盖头下边缘露出的、搭在嫁衣立领上的一小段脖颈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如同劣质瓷器般的惨白和僵硬感。

“新娘”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祠堂门口,如同一个精美而诡异的标志物。

“跪——!”

族长那嘶哑的声音猛地拔高,如同炸雷般在广场上响起。

“哗啦——”

所有的村民,如同被无形的线操控的木偶,齐刷刷地、无比整齐地以额触地,朝着祠堂门口那抹刺眼的红色身影叩拜下去。动作整齐划一,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虔诚和麻木。

“拜——!”

族长再次高喝。

数百颗头颅,再一次重重地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如同敲击朽木般的“咚”声。柳青絮站在人群之外,这诡异的叩拜场景让她胃里一阵翻腾,握着相机的手指冰凉。她强忍着按下快门的冲动,镜头只敢对准那些叩拜的村民佝偻的脊背和那顶孤零零的黑色小轿。

仪式冗长而压抑。族长嘶哑的唱念声、村民们整齐划一、如同程序设定般的叩拜声、还有那间歇响起的凄厉唢呐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首令人窒息绝望的安魂曲。时间仿佛被这阴冷的祠堂和麻木的人群冻结,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

终于,在族长一声拖长了音调的“礼——成——”之后,那西个如同石像般的汉子重新动了起来。他们动作依旧僵硬,却异常迅捷地抬起那顶黑色小轿,再次走到祠堂门口。

这一次,那穿着华丽嫁衣、僵硬如人偶的“新娘”,在族长的低声指令下,以一种极其迟缓、仿佛关节生锈般的动作,极其艰难地、一步一步地挪向那顶黑色小轿。她的动作完全不像活人,更像是一具被看不见的丝线勉强提动的牵线木偶。柳青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死死盯着那“新娘”,试图从她僵硬的动作中找出一丝属于活人的破绽。没有。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非人的滞涩感。

“新娘”终于挪到了轿前。一个汉子掀开厚重的黑色轿帘。她以一种近乎摔倒的姿态,极其笨拙、僵硬地弯下腰,将自己塞进了那顶狭小的黑色轿子里。轿帘落下,隔绝了一切。

西个汉子抬起轿子,步伐沉重地走向那个铺着石灰的深坑。他们将轿子稳稳放入坑中。坑边的村民立刻拿起铁锹,沉默而迅速地开始铲起湿冷的泥土,向那顶象征着冥婚归宿的黑色小轿抛去。

泥土落在轿顶,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拍打棺盖。柳青絮看着那抹刺目的红色身影被冰冷的泥土一点点吞噬,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和恐惧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抬起相机,镜头越过填土的村民,聚焦在那顶即将被完全掩埋的黑色轿子上。

就在这时,一阵风,不知从哪个方向吹来,带着冰冷的湿意,卷过祠堂门口。

那顶一首稳稳罩在“新娘”头上的、鲜红的绣花盖头,被这阵风猛地掀起了一角!

盖头下的一小部分,瞬间暴露在柳青絮的镜头和视线中!

柳青絮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那不是木头!不是布偶!更不是任何想象中的人偶材料!

那是一张脸!

一张属于年轻女子的脸!

皮肤是死气沉沉、毫无血色的惨白,如同在水中浸泡过久。脸颊上却极其突兀地涂抹着两团浓艳到刺眼的、圆形的腮红,如同纸扎店里的童男童女。紧闭的双眼上,画着同样浓黑、粗劣的眼线,眼尾夸张地上挑。嘴唇更是涂得鲜红欲滴,嘴角僵硬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诡异、毫无温度可言的弧度。

这浓墨重彩的妆容,非但没有带来丝毫生气,反而像一张精心描绘的、盖在死人脸上的面具!将底下那张脸的僵硬、惨白和死气,衬托得更加触目惊心!

更让柳青絮魂飞魄散的是,就在盖头被风吹起、那张诡异妆容的脸暴露在空气中、恰好对着她镜头的瞬间——

那双紧闭的、画着粗黑眼线的眼皮,极其轻微地、极其快速地颤动了一下!

就像……沉睡中被惊扰,即将醒来!

柳青絮的胃部猛地一阵痉挛,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她差点失手将相机摔在地上!幻觉?一定是幻觉!是这压抑诡异的气氛下产生的错觉!她死死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她不敢再看,猛地移开视线,大口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炸开。

泥土落下的“噗噗”声还在继续,越来越密,越来越沉。那顶黑色的小轿,连同轿子里那个穿着红嫁衣、有着诡异妆容的“新娘”,正在被冰冷的湿土彻底掩埋。村民们麻木地铲着土,动作机械而高效。

终于,最后一锹泥土落下,将土坑填平,甚至微微隆起了一个小小的土包。有人拿来一块粗糙的、未经打磨的青石板,沉重地压在了新土之上。

整个广场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雨丝落在青石板上的沙沙声,和无数人粗重的喘息声。族长浑浊的目光扫过那新起的坟包,又缓缓移向柳青絮,那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冷的东西。

“阴缘己结,阴阳两安。”族长嘶哑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散了吧。”

人群如同退潮般,沉默地、快速地散去,很快便消失在雨雾笼罩的村中小径上,只留下空旷的祠堂广场,冰冷的坟包,和孤零零站在原地的柳青絮与族长。

族长转过身,那张沟壑纵横、如同古树皮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浑浊的眼睛看着柳青絮,那目光像冰冷的探针,似乎要刺穿她的皮囊,窥探她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柳姑娘,”他嘶哑的声音在空旷的广场上显得格外清晰,“都看清楚了?”

柳青絮喉咙发紧,心脏还在狂跳,她强迫自己迎上那令人极度不适的目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很……很震撼的仪式。族长,那‘新娘’……”她斟酌着措辞,极力想避开刚才那惊魂一瞥,“真的是……人偶?”

族长灰败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僵硬,算不得一个笑容。

“祖辈传下的手艺罢了。”他的回答轻描淡写,避重就轻,像在谈论一件寻常的物件。“做得精细些,阴人满意,阳世才得安生。”他枯槁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那串乌黑的木珠,话锋却陡然一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这手艺,不能断。断了,阴人不安,村子就要遭祸。十七年前断过一次……那代价……”他浑浊的眼底深处,似乎有某种极其黑暗、痛苦的东西翻涌了一下,又迅速被死水般的空洞掩盖。他猛地刹住话头,不再往下说。

“柳姑娘是读书人,有大学问。”族长的目光紧紧锁住柳青絮,“我们葬月村,需要你这样的人。”

柳青絮心头猛地一跳,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来。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需要我?族长您是说……”

族长缓缓抬起那只枯瘦、布满老人斑的手,指向祠堂广场边缘那条通往村中的泥泞小路。柳青絮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瞳孔骤然收缩!

在那条小路的尽头,靠近一栋破败吊脚楼的屋檐下,那个疯婆婆不知何时又出现了。她依旧佝偻着背,穿着那身污迹斑斑的褂子,手里紧紧攥着那件猩红的、刺目的、似乎永远也缝不完的嫁衣!她低着头,枯瘦的手指以一种疯狂的速度在嫁衣上穿刺着,嘴里念念有词。距离太远,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癫狂的姿态和那抹不祥的鲜红,在灰暗的雨幕背景下,如同一幅来自地狱的剪影。

“她老了,手不稳了,眼也花了。”族长嘶哑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锈,一个字一个字地磨进柳青絮的耳膜,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不容抗拒的意味,“下一个十七年……该轮到你了。”

“你针线好,心又细。”

“该你帮我们葬月村……缝制下一位新娘了。”

冰冷的雨丝落在柳青絮的脸上,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只有一种被无数粘稠目光锁定的、深入骨髓的窒息感。祠堂广场上,新坟的泥土还散发着潮湿的腥气,那块粗糙的青石板墓碑沉默地压在上面,如同一只巨大的、冰冷的眼睛。

继续阅读
  • 新书推荐
  • 热门推荐
  •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