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打在脸上像细碎的针尖,曹德友紧了紧棉袄领子,肩上扛着的狍子腿己经冻得梆硬。
屯子东头那两间砖房越来越近,窗户里透出的灯光在雪夜里显得格外温暖。
王二嫂家是屯里少有的砖瓦房,她男人生前是林场技术员,工伤死了后给补了笔抚恤金。
曹德友在院门前顿了顿,伸手拍打身上的积雪。
上辈子西十多岁在县城再遇王二嫂时,这女人己经开了三家饭店,眼角有了皱纹却风韵犹存。现在算来,她应该还不到三十,正是熟透的年纪。
"谁呀?"院里传来女人清亮的嗓音,木门"吱呀"开了一条缝,探出张白净的鹅蛋脸。王二嫂眼睛在看见曹德友肩上的狍子腿时明显亮了一下。
"二嫂,是我,曹家大小子。"曹德友故意把猎物往前提了提,"给您送点野味尝尝鲜。"
门开大了些,王二嫂裹着件蓝底白花的棉袄站在门口,没扎头巾,乌黑的辫子垂在胸前。她眼睛往曹德友身后扫了扫:"就你一个人?"
"可不嘛,这天寒地冻的。"曹德友跺跺脚上的雪,呵出一团白气。
王二嫂侧身让开:"进来暖暖吧,外头冷得邪乎。"
屋里比外头暖和不少,灶坑里的火还没熄,铁锅里冒着热气,闻着像是炖酸菜。曹德友把狍子腿放在门边的木案上,眼角余光扫见里屋门帘微微晃了晃——看来有人。
"坐炕上暖和。"王二嫂拎起铁壶给他倒了碗热水,"今儿咋想起来看嫂子了?"
曹德友双手捧着碗暖手,眼睛笑得眯起来:"这不打着点野味,想着二嫂一个人不容易,给您送条后腿补补身子。"
"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王二嫂挨着他坐在炕沿,身上飘来一股雪花膏的香味,"曹家大小子啥时候这么懂事了?"
曹德友嘿嘿一笑,也不绕弯子:"二嫂,我想借您家那杆53式用用,明儿个进山。"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灶坑里柴火"噼啪"响了两声。王二嫂脸上的笑收了收,手指绕着辫梢转圈:"那可是你王哥留下的念想..."
"就借三天。"曹德友放下碗,从兜里摸出个油纸包,"这是供销社新来的红糖,听说女人喝了补气血。"
王二嫂眼睛一亮,随即又暗下去:"你爹知道你来借枪不?"
"知道,怎么不知道。"曹德友面不改色地扯谎,"我爹还说王哥那枪保养得好,比他那杆强。"
里屋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掉地上了。王二嫂脸色变了变,起身往那边走:"你先坐着,我看看猫把啥碰倒了。"
曹德友端起碗喝了口水,嘴角微微上扬。上辈子就听说王二嫂跟粮站会计有点不清不楚,看来现在就己经勾搭上了。他故意提高嗓门:"二嫂,要不方便就算了,我再去别家问问。"
"别呀!"王二嫂急匆匆转回来,辫子都有些散了,"嫂子没说不借。"
她走到西墙边,掀开块蓝布帘子,露出墙上挂着的步枪。53式步骑枪乌黑的枪管泛着冷光,胡桃木枪托擦得锃亮。曹德友眼睛一亮——这枪保养得比他记忆中还新。
王二嫂取下枪,动作熟练地拉开枪栓检查:"你王哥走前擦得勤,我隔三差五也上上油。"她突然压低声音,"德友啊,嫂子问你个事儿。"
"您说。"曹德友接过枪,沉甸甸的手感让他心里踏实不少。
"你...你真十八?"王二嫂眼睛首勾勾盯着他,"咋说话办事像个老江湖似的?"
曹德友心头一跳,脸上却笑得憨厚:"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嘛。二嫂,这枪真带劲,子弹能给几发不?"
王二嫂噗嗤笑了,伸手在他额头上点了一下:"小滑头!"她转身从炕柜底下掏出个铁盒子,"就十发,省着点用。"
"够了够了。"曹德友熟练地压弹上膛,动作一气呵成。抬头看见王二嫂惊讶的眼神,他赶紧解释:"跟我爹学过。"
王二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伸手帮他整了整衣领。女人的手指温热,擦过脖颈时让曹德友后脊梁一阵发麻。"德友啊,"她声音忽然柔得像掺了蜜,"天这么冷,要不...今晚别回去了?"
曹德友闻着她身上越来越近的雪花膏味,眼角瞥见里屋门帘又动了动。他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拍拍枪托:"不了二嫂,我还得回去收拾进山的家伙什。这狍子腿您赶紧炖了,放久了该不新鲜了。"
王二嫂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又笑起来:"那行,枪你好好用,记得按时还。"她送曹德友到门口,突然压低声音:"要是打着啥稀罕物,别忘了给嫂子留点。"
"那必须的。"曹德友把枪往肩上一扛,大步走进风雪中。走出十几步回头,还看见王二嫂站在门口望着他,身影在飘雪中显得格外单薄。
屯里的土路被雪盖得严实,曹德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肩上扛着枪,心里却想着王二嫂刚才的举动。上辈子光听说这女人风流,没想到这么早就开始惦记小年轻了。也难怪,守寡三年,正是虎狼之年。
路过生产队仓库时,黑暗中突然窜出个人影。曹德友下意识摸向扳机,却听见个熟悉的声音:"哥!"
"花花?"曹德友眯起眼睛,看见妹妹裹着件补丁摞补丁的棉袄,小脸冻得通红,"你咋在这儿?"
"娘让我来接你。"曹花花凑近了,眼睛却盯着他肩上的枪,"真借来了?王二嫂没为难你?"
曹德友笑着揉揉妹妹的脑袋:"为难啥?一条狍子腿换的。"
曹花花撇撇嘴:"屯里都说,去王二嫂家借东西得..."小姑娘突然住了口,耳朵尖都红了。
"得啥?"曹德友故意逗她。
"没啥!"曹花花跺跺脚往前走,又回头瞪他,"反正你少去她家!"
曹德友哈哈大笑,追上去搂住妹妹的肩膀。上辈子花花出嫁前也这么警告过他,那时他只当是小姑娘不懂事。现在想想,妹妹怕是早就听说什么风言风语了。
快到家时,曹花花突然拽住他:"哥,顾青梅下午来找过你。"
"谁?"曹德友脚下一滑,差点栽进路边的排水沟。
"顾青梅啊,公社顾主任家闺女。"曹花花奇怪地看着他,"她说听说你要进山猎猞猁,来劝你别去。说那畜生凶得很,去年把刘家屯一个猎户脸都挠烂了。"
曹德友愣在原地。上辈子这时候,顾青梅根本不认识他,更不会专门来劝他别冒险。这是咋回事?难道重生还改变了别人的记忆?
"她...还说什么了?"
曹花花搓着手哈气:"说你要是非去不可,就去卫生院找她拿点药带着。"妹妹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近,"哥,她咋认识你的?"
曹德友心里乱糟糟的,随口应付:"可能是上回公社开大会见过吧。"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李春天举着煤油灯站在门口:"俩孩子站外头嘀咕啥呢?快进屋,饭都凉了。"
屋里暖烘烘的,灶台上炖着狍子肉,香气扑鼻。曹大山坐在炕头抽烟袋,看见儿子肩上的枪,眉毛动了动:"借来了?"
"嗯,王二嫂家的53式。"曹德友把枪小心地靠在墙边,"膛线跟新的一样。"
曹大山哼了一声:"没出息,自家有枪还去借。"话虽这么说,老头眼睛却不住地往那杆锃亮的步骑枪上瞟。
李春天端上热气腾腾的玉米粥和炖狍子肉,曹朵朵早就坐在小板凳上眼巴巴等着了。曹德友洗了手,先给妹妹夹了块最嫩的腿肉:"朵朵多吃点,长高高。"
小丫头眼睛笑成了月牙,捧着碗小口吹气。曹德友看着心里发酸,上辈子朵朵最后瘦得皮包骨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
"德友,"李春天盛了碗粥递给他,"明儿真要去?"
"去。"曹德友扒拉着粥里的饭豆,"趁着雪停,往老黑山那边转转。"
曹大山突然咳嗽一声:"老黑山北坡有狼群,别往那边去。"
曹德友点点头。上辈子他就是在北坡被猞猁挠的,这辈子当然不会去触霉头。他打算往东南边的橡树林看看,那里上辈子听老猎人说常有野猪出没。
吃完饭,曹花花抢着洗碗,李春天在灯下补衣裳,曹大山则拿着块油布开始擦那杆53式。曹德友蹲在炕角整理赶山的装备:麻绳、猎刀、火柴、油布包着的盐巴,还有半口袋炒面。
"哥,"曹花花突然凑过来,递给他一个小布包,"给你。"
曹德友打开一看,是几块水果糖和一张折成三角的黄符。"糖是去年过年攒的,符是娘去娘娘庙求的平安符。"妹妹声音小小的,"你可得好好的回来。"
曹德友喉头发紧,把符小心地塞进贴身的衣兜:"放心,哥给你打只狐狸回来做围脖。"
夜深了,一家人都睡下后,曹德友躺在炕上却怎么也睡不着。重生第一天发生的事太多,他得好好捋一捋。最让他想不通的是顾青梅——上辈子这时候他们根本不认识,怎么现在她倒主动找上门来了?
窗外,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月光照在雪地上,把屋里映得发亮。曹德友轻轻爬起来,摸到窗前。屯子静悄悄的,只有生产队那头老黄狗偶尔叫两声。
他突然想起件事——上辈子听说王二嫂后来跟粮站会计私奔了,走前还卷走了会计保管的三百斤粮票。算算时间,应该就是今年冬天的事。今天里屋躲着的,八成就是那个会计。
曹德友摇摇头回到炕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他懒得管,眼下最要紧的是明天进山。有了好枪,再加上几十年的狩猎经验,弄点值钱的皮货应该不难。
他闭上眼睛,盘算着明天的路线。橡树林往东有条小溪,野猪常去那儿喝水。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能碰上落单的公猪。上好的野猪獠牙,供销社收购站能给到十五块钱一对...
炕那头曹大山翻了个身,嘟囔了句梦话。曹德友在黑暗中笑了笑,这辈子,他一定要让全家过上好日子。带着这个念头,他慢慢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