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父亲那张黑得像锅底一样的脸,和母亲那双充满了算计和逼问的眼睛。
秦淮茹怕了。
人贩子要的,是她的身子,是她的钱。
而她的父母,似乎想要她的全部,包括她的灵魂和未来。
“这事……还有谁知道?”
母亲那句冰冷的话,像一根针,扎在她的心上。
她看着父母那有些扭曲的、急切的表情,一个念头,本能地从她脑海中冒了出来。
不能说。
绝对不能说还有别人。
她下意识地撒了一个谎,一个能让自己暂时获得安全的谎言。
“没……没有了。”
她低下头,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树叶,“除了送我回来的那两位公安同志,再……再没有别人知道这件事了。”
她隐瞒了那个媒婆,也隐瞒了那个救她于水火的男人。
听到这个回答,秦父和秦母,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立刻就达成了共识。
秦母那张原本还算计着什么的脸,瞬间变得斩钉截铁。
“没人知道就好!”
“没人知道,那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
秦父也在一旁,用手里的烟袋锅,重重地敲了一下桌子,一锤定音。
“明天!你娘陪你,再去一趟京城!”
“这次,无论如何,必须把这门亲事给我定下来!我们秦家的脸,不能白丢!那定礼,更不能白收!”
再去一次京城?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地劈在了秦淮茹的头上。
她整个人都懵了。
“不!”她几乎是尖叫出声,连连后退,“爹!娘!我不想去!我真的不想去了!”
“我害怕!我不想再去京城了!”她哭着,哀求着。
京城,对她来说,己经不再是那个充满希望和梦想的地方,而是一个会吃人的、可怕的魔窟。
她怎么敢再回去?
然而,她的抗拒,在父母看来,是那么的可笑和不值一提。
“你不想去?”秦母叉着腰,柳眉倒竖,刻薄的话语像刀子一样,一句句地往外甩。
“你有什么资格说不想去?你想干什么?你想一辈子烂在家里,吃白饭,当老姑娘吗?”
“你也不睁开眼看看,家里是什么光景!你不想想你还有个妹妹要养!家里哪有闲钱,能白养你一辈子!”
旁边的秦父,脸色更沉。
“这事,由不得你!”他厉声喝道,“你要是不去,从今往后,就别认我这个爹!我们秦家,就当没养过你这么个不孝的女儿!”
咒骂。
威胁。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秦淮茹那颗本就脆弱不堪的心上。
她所有的反抗,所有的哀求,在父母这铁石心肠般的决定面前,都显得是那么的苍白,那么的无力。
她终于明白了。
自己在这个家里,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利。
她的眼泪,流干了。她的心,也像是被泡在了冰水里,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
秦母就起了床。
她翻箱倒柜,从一个锁着的木箱子里,拿出了家里为数不多的钱,仔细地点了又点,凑够了去京城的火车票。
为了省钱,这次,秦父没有去。
只有她一个人,押着秦淮茹去。
秦淮茹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任由母亲摆布。
她被换上了一身还算干净的衣服,头发也被母亲用梳子梳得整整齐齐。
秦母一边给她梳头,一边还在进行着最后的“思想教育”。
“淮茹啊,你记住了。这次去了,见了贾家的人,嘴巴要甜一点,手脚要勤快一点。”
“城里人不比咱们乡下,都讲究个眼力见儿。你多干活,少说话,准没错。”
“这门亲事,对咱们家来说,是天大的机会。你只要抓住了,以后就能吃上商品粮,当上城里人。”
“到时候,可千万别忘了拉扯家里一把,别忘了你那个还小的妹妹。”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离不开利益,离不开好处,离不开“补贴娘家”。
从始至终,没有一句,是关心她女儿到底愿不愿意,高不高兴。
秦淮茹麻木地听着,不点头,也不摇头。
她被母亲一路拉扯着,再次来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火车站。
登上了那列,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踏上的,开往京城的火车。
“况且,况且……”
火车载着她,再次远离了家乡。
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心情,却与来时,截然不同。
来的时候,她的心里,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
而现在,她的心里,只剩下了一片死寂和麻木。
火车上,人很多,很嘈杂。
秦母还在她耳边,喋喋不休地嘱咐着各种到了婆家该注意的规矩。
秦淮茹一句话也听不进去。
她看着窗外,沉默不语。
秦母看她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心里也来了一股火。
她觉得这个女儿,就是个不知好歹的赔钱货。
她凑到秦淮茹耳边,压低声音,用一种恶狠狠的语气,下了最后的通牒。
“淮茹,我把丑话说在前面!”
“这次,要是再出了什么幺蛾子,这门亲事,要是再定不下来,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她的声音,像冰渣子一样,又冷又硬。
“嫁不进城里,你就别再回这个家了!”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秦淮茹对这个家,仅存的最后一丝幻想。
她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她的心里,一片冰冷。
她知道,母亲不是在开玩笑。
自己,己经没有退路了。
她不能失败。
失败了,就意味着,她将成为一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她不想死。
她也不想再回到那个,比冰窖还要冷的家。
在无尽的黑暗和绝望之中,她只能将自己所有的、最后的一点点希望,都寄托在那个素未谋面的男人身上。
她甚至不知道那个男人长什么样,不知道他品性如何。
她只知道,那是她唯一的出路。
她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荒芜田野,在心里,默默地、卑微地,一遍又一遍地祈祷着:
那个叫贾东旭的工人……
你一定……
你一定要是个好人啊……
求求你,让我别从一个火,再跳进另一个火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