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在天边烧尽最后一点橘红,将沈家院落的影子拉得斜长而模糊。
林雾站在院门口,目光焦灼地望向小路的尽头,那里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枯草的沙沙声。
沈屹川还没有回来。
一股莫名的不安如同细密的蛛网,渐渐缠绕上林雾的心头。
介绍信和采买……需要这么久吗?
这个念头刚起,就被堂屋方向传来的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狠狠打断。
那咳嗽声比白天剧烈百倍,一声紧似一声,听得人牙酸心颤。
林雾心头一紧,立刻转身快步走进堂屋。
堂屋光线昏暗,沈茂言佝偻着高大的身躯,伏在桌边剧烈地咳嗽,肩膀因巨大的气流冲击而不停耸动。
他用手帕死死捂住口鼻,那灰白色的棉布手帕在他指缝间绷紧,每一次咳嗽都让他的脊背剧烈地弓起,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咳!
咳!
咳咳咳!
那声音带着让人心惊的哨音,充满了窒息的痛苦。
林雾下意识地看向厨房方向。
朱翠华的身影在里面忙碌着,锅铲碰撞声和哗啦啦的水声清晰可闻,似乎堂屋里的这惊天动地的痛苦与她毫无关系。
她甚至没有探身出来看一眼。
那一种刻骨的冷漠,如同冷水浇头,让林雾心底那股不安更甚。
上一世,虽然沈茂言走得也早,但至少……没这么凶险?
眼看着沈茂言咳得脸色由憋红转为惨白,额头上青筋暴起,身形摇摇欲坠,林雾再也忍不住。
她快步上前,声音里带着急切的关切:“爸!您咳得太厉害了!这样下去不行!趁着屹川在家,我们去城里医院看看吧?”
她的手甚至下意识地抬起,想帮沈茂言抚一抚背顺气,又顾虑重重地顿在半空。
沈茂言猛地止住了咳声,身体却还在不自主地抽搐颤动。
他松开捂嘴的手帕,急急地卷成一团捏在手心,动作带着一丝慌乱。
他抬起浑浊的眼,看向林雾,喉咙里带着粗噶的喘息:“没……没事……老毛病,咳咳……熬……熬过开春……开春就好了……”
他边说边剧烈喘气,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毫无说服力。
但林雾的目光,却被他捏在手心里的那块手帕吸引了!
在他刚刚移开、松开指缝的瞬间,她捕捉到了帕子上那抹极其刺眼的、湿漉漉的暗红色!
血?!
林雾瞳孔骤缩!
咳血了?!
这哪里还是“老毛病开春就好”的程度?!
她的心瞬间沉入谷底,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沈茂言这病,比她记忆中前世发作的时间更早,病情也更凶险!
“可是爸!您都……”林雾的声音因为惊惧而微微发抖,她指着沈茂言紧攥的手帕,后面的话被卡在喉咙里。
就在这时,厨房里灶膛的火焰摇曳声停了。
朱翠华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粗瓷碗,步履轻快地走了出来,脸上挂着一种堪称“慈和”的假笑。
“老沈,粥好了!加了老红糖呢,给你补补身子!”
朱翠华将碗放在沈茂言面前,还特意拨了拨碗里的米粒,露出暗红的糖色。
“看你这咳的,快趁热喝了暖暖身子,压一压!”
那语气,亲昵得近乎谄媚。
接着,朱翠华像是才注意到站在旁边的林雾,又去厨房将一个比沈茂言面前那个略小的碗递了过来,碗里也是泛着红糖颜色的浓稠粥羹。
她脸上的笑容扩大了几分,带着一种刻意伪装的亲近:
“林雾,你也一天没好好吃东西了吧?喏,朱姨也给你盛了碗,熬得可稠了,快喝了垫垫肚子!屹川那小子办事没个准,说不定城里遇着熟人耽搁了,你饿着等他做什么?”
那“好意”来得突兀,亲昵得让人毛骨悚然。
林雾看着被硬塞到手里的那碗还在冒着热气的红糖粥。
红糖的甜腻香气混合着蛋腥味钻进鼻子,碗壁温热烫手。
如果是在平时,饥肠辘辘的时候闻到这味道或许。
可此刻,在沈茂言刚刚咳血、朱翠华突然态度“大转弯”的诡异氛围下,这碗甜香扑鼻、熬得浓稠的羹,在林雾眼中,却像一碗用蜜糖精心包裹的砒霜!
她抬眼看着朱翠华那双闪烁不定、刻意堆砌笑意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一丝真正的温度,只有一种看戏般的、压抑不住的恶意和一种……等待猎物入网的期待?
她在等什么?
等沈茂言喝下这碗“关心”?
林雾端着碗,指腹着温热的粗瓷碗壁,动作没有丝毫迟疑地重新将碗放回到旁边的小桌上。
“谢谢朱姨,”她迎上朱翠华略显错愕的目光,声音平静,甚至唇角还礼貌地向上扯了一下,却带着一丝刻意的疏离。
“我不饿。等屹川回来一起吃吧。”
她没有碰那碗粥羹,一点也没有。
朱翠华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几分,眼底掠过一丝清晰的愠怒和一丝被拒绝的难堪。
但她很快又强扯出一个更深的假笑:“哎呀,你这孩子,就是太客气!一家人还分什么你的我的……那你陪着你爸坐会儿,我去瞧瞧灶上炖的药!”
她像被林雾的目光烫到般,带着点仓促转身回了厨房。
那碗被林雾拒绝的粥羹,还在小桌上无声地散发着热气腾腾的甜香。
沈茂言疲惫地闭着眼,靠在椅子上,呼吸沉重而粗缓,脸色灰败得像蒙了一层灰。
手里那块藏着血色秘密的手帕,被他无意识地紧紧攥在掌心,如同攥着沉重的巨石。
林雾站在昏暗的堂屋中央,一股更深的寒意从心底升起。
天,彻底黑透了。
小院深处,不知名小虫的鸣叫断断续续。
窗外,北风似乎又大了一些,刮过屋檐和树梢,发出呜呜咽咽的低鸣。
屋子里,只有沈茂言沉重的、夹杂着微弱哨音的呼吸声。
空气里弥漫着药罐煎煮的苦涩气息和…那碗冷落在一旁、无人问津的红糖羹所散发出的、渐渐变得粘腻的甜香气味。
沈屹川…… 你到底在哪?
为什么……还不回来?
林雾轻轻走到窗边,望向外面彻底被墨色吞噬的乡野小道,目光尽头依然空无一人。
只有风声如鬼魅穿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