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如同浓稠的墨汁,沉沉地浸染了整个沈家院子。
寒风刮过窗棂,发出呜呜的尖啸,衬得厨房里沈修文的怒吼更加刺耳和暴躁。
“难道他不回来我们就不吃饭了吗?!”沈修文的咆哮如同炸雷,带着被压抑一整天的妒火和不甘,狠狠砸在压抑的空气里。
朱翠华应声出现在厨房门口,探出头小心翼翼地朝堂屋方向瞟了一眼。
堂屋昏黄的灯光下,林雾静立窗边,身影单薄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静,而沈茂言则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呼吸沉重。
两人对厨房的喧闹都置若罔闻,没有任何回应。
朱翠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随即提高嗓门,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为难:
“修文啊,再等等你哥吧!说不定他马上就回来了呢!”
“等?还等?”
沈修文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被轻视的狂怒,“妈!你看看都几点了?!八点!八点过了!我不管!我现在就要开饭!立刻!马上!”
朱翠华脸上的为难更甚,但那浮于表面的表情下,是被儿子顶撞的恼火和必须在沈茂言面前维持“慈母”形象的憋屈:“修文啊……”
她本来还想再“劝”。
“咳……咳……”堂屋里传来沈茂言更加剧烈的咳嗽,打断了朱翠华的表演。
那咳嗽带着力竭的喘息,充满了病痛的沉重感。
沈茂言撑着椅背,缓缓站起身,本就灰败的脸上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和无奈,声音也沙哑无力:“翠华……开饭吧。”
沈修文咆哮戛然而止,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眼神更加阴鸷。
朱翠华如蒙大赦,立刻应道:“哎!好!这就开饭!”
她转身回厨房,脸上那点假装的为难瞬间消失。
很快,碗筷被摆弄的声响传来,只是那声音失去了之前的刻意和轻快,带着一股沉闷的压抑。
饭桌上,气氛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油腻的肥肉、酱色浓郁的扣肉、炸得焦黄的丸子……
一桌子荤腥厚腻的菜肴,散发着令人并不愉悦的浓厚味道。
沈修文低着头,用筷子狠狠戳着碗里的饭,仿佛那不是饭,而是刻骨仇人,每一夹都带着蛮力,碗碟碰撞发出不和谐的噪音。
沈茂言胃口恹恹,只象征性地吃了几口清淡的咸菜,便放下筷子,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他紧攥着手帕的手,微微颤抖着放在膝盖上。
朱翠华眼神扫过那碗被林雾冷落在小桌上的。
她眼底掠过一丝阴霾,随即又堆起假笑,目光转向沈茂言:“老沈,给屹川留点菜吧?他还没吃呢。”
语气听着像是在为继子着想。
沈茂言眼皮都没抬,从鼻腔里低低“嗯”了一声,算是应允。
朱翠华立刻站起身:“我这就拿盘子去装点。”
她快步走进厨房。
林雾冷眼看着这一切。
看着满桌的油腻荤腥,看着那碗冷羹,听着沈茂言艰难的呼吸。
她恍然想起,上一世沈茂言的咳疾似乎没有这么严重,走得也没这么早……
或许正是因为前世是她在操持家务,家里的饮食多少更清淡些?
哪里像朱翠华这样,专做这些油大厚重的荤菜?
这么吃下去,本来就气血翻涌、咳疾缠身的人,不是火上浇油、自寻死路是什么?!
朱翠华端着一个空盘子出来,动作刻意地挑拣着桌上的菜——专捡那些最肥腻、汤汁最浓稠的荤腥往盘子里夹。
那盘子很快被堆得满满的,泛着冰冷的油光。
林雾垂下眼,盯着自己面前干净的碗。
她没有动筷子,桌上那令人反胃的油腻气味让她毫无食欲,更因为这压抑诡异的气氛食不下咽。
她的心思全系在那个迟迟未归的人身上。
这个时间,太反常了!
是开介绍信被刁难了?
还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或者……更可怕的……朱翠华母子真的胆大包天,敢在他返队前就动手了?
亦或是突然打算领证,己经让他们狗急跳墙了吗?
一股冰冷的恐惧,如同藤蔓,缓缓缠绕上她的心脏。
“吃啊!都愣着干什么?!”朱翠华堆着笑,刻意热情地招呼,“林雾啊,你也动筷子啊!干等有什么用!”
她目光扫过林雾一动未动的碗,带着刻意的“关怀”,眼神深处却难掩算计。
见沈修文一首赌气般的吃饭,朱翠华立即挑了一筷子青菜放在他的碗里。
“修文,多吃点青菜,大晚上油腻的不要吃得太多。”
本就一肚子气的沈修文见吃饭都被母亲这么管着,顿时怒上心头。
他把筷子狠狠地往桌上一甩,“我不吃了行了吧?”
说完就扬长而去。
朱翠华带着歉意的眼神看向沈茂言和林雾。
“这孩子这段时间心情不好,别管他,你们快吃。”
说完还将油腻腻的扣肉往沈茂言的碗里夹了一块。
沈茂言无奈的叹了口气,明明两个都是他的儿子,为什么脾气秉性都差这么多?
就在这时——
嘎吱——吱——吱——
院门口沉重、干涩的木门被推开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地响起!
林雾的心猛地一跳!她倏然抬头!
朱翠华夹菜的手僵在半空!
沈茂言也猛地睁开了眼睛!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大门口!
是沈屹川!
他回来了!
他肩上似乎落了些夜露的寒气,沾了点点微尘。
一身半旧的军装带着外面的冷冽气息,大步走了进来,步伐依旧沉稳,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的迟滞。
然而——
林雾的目光在接触到他面容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
沈屹川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张线条冷硬、被帽檐阴影遮去半边的脸孔,如同覆着一层南方的寒霜。
没有疲惫,没有愠怒,平静得异常。
那目光锐利如刀,带着一种刚刚亲手收割完猎物的、尚未散尽的凛冽血腥气!
他的视线没有看向任何人,没有看向担忧又夹杂疑惑的沈茂言,没有看向假意堆笑实则僵硬的朱翠华。
甚至没有第一时间投向脸色煞白、霍然站起的林雾。
他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照灯,没有丝毫游移地,首接锁死在饭桌角落里,那个被朱翠华刚刚堆满肥腻荤腥、为“他”准备的盘子上!
沈屹川周身散发出的,那凝若实质的、如同西伯利亚寒流般的煞气,无声地席卷了整个堂屋!
所有人都被他身上那冰冷到极致、却又带着死亡气息的骇人气场所慑,连呼吸都忘了。
林雾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接冲上天灵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