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沈屹川和林雾走后,沈茂言站起身走到了一地“礼品”的旁边。
他沉沉的叹了一口气:"翠华,你这是干什么?"
朱翠华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句简单的质问,无疑是将她所有精心构建的“善良继母”彻底踩在了脚底下。
“我......”
沈茂言背着她摆了摆手,“罢了,既然屹川己经成婚了,那我们还是分家的好,这样有什么事情就让他们小两口自己操持吧。”
“老沈,不能这样,怎么可以分家呢?”
沈茂言狠狠的瞪着她,语气凌厉,“为什么不可以?”
“这......你要为修文想想啊,他现在还没有找到活计,如果分家了没有了屹川的津贴,那......”
她语无伦次,手指胡乱的挥舞着,甚至不惜指着沈修文的房间方向,声音里透着哭腔和不顾一切的崩溃:
“你不能这样啊,你考虑一下修文啊,他也是你的儿子,难道你要看着我们的亲生儿子饿死吗?”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嚎叫出来,尤其是那“亲生儿子”西个字说的特别的重。
沈茂言终于缓慢的转过身。
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没有一丝被哭诉打动的动容,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冷漠和失望透顶的冰寒。
他看着眼前这个涕泗横流的女人。
这张脸,他看了二十多年,曾以为她也是温婉贤惠的,也曾以为会持家顾家。
此刻,从前的美好形象完全倒塌。
以前虽说有时候对屹川和修文有异,但是最起码表面工作做的不错,让人挑不出错处。
如今......
沈茂言沉默了很久。
每一秒钟的流逝,朱翠华的呼吸与抽噎声就沉重了一些。
终于,他开口了。
声音不高,沙哑低沉,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判决:
“修文己经二十三岁了,不是三岁的孩子。”
“没本事那就自己去挣!”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盯在了朱翠华那张惨白失血的脸上。
“难道这些年我们家里没有存款吗?我的退伍金和赔偿金呢?哪里去了?”
朱翠华身子一僵,连抽噎声都停止了。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说完,沈茂言便走向了屋内,独留下朱翠华一个人站在原地发呆,周围地上还散落着礼品。
“噗通!” 她脚下一软,再无力支撑,整个人彻底下去!
而在拐角处敞开的门板暗影里面,沈修文那只死死扣着门框的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指甲深深的掐入了木头,几乎要抠出血来。
他牙关紧咬,脸上的肌肉因为极致的痛恨而疯狂扭曲!
而另一边,沈屹川带着林雾在城里的街上逛了逛,手里还提了很多精美的礼品。
沈屹川高大的身影在人群中显得尤为挺拔,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半新军便装,护着身侧纤细的林雾,避让着行人。
林雾感觉有些不真实。
沈屹川身上那特有的、带着皂角和一丝淡淡药味的男性气息萦绕在鼻端,混杂着街头市井的烟火气,给她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她偷偷抬眼打量他——他的侧脸线条冷硬,下颌依旧习惯性地微微绷紧,紧蹙的眉头似乎总萦绕着化不开的寒意和某种决断。
但当他低下头,指着街边一个卖点心的铺子询问她想不想带点回去时,那眼底一闪而过的、极为浅淡的柔和光亮,却让林雾心头微微一热。
“嗯,那个桂花糕看起来不错。”林雾轻声应道,压下心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沈屹川点点头,二话不说便走过去称了两大包油纸包好的糕点,还额外买了些酥软香甜的鸡蛋糕,沉甸甸地拎在手里。
接着,他们走向供销社旁边那条专卖布匹礼品的“体面”街。
布料柜台的花色不算很多,但远比乡下看到的要丰富新鲜。
沈屹川的目光掠过那些鲜艳的碎花布和柔软的格纹呢料,最终停在一块沉稳的藏青色毛料和一块手感细腻滑爽的枣红色哔叽上。
他看向林雾,指着藏青色,“这个给爸做外套。”
然后又选了两瓶包装考究的茅台酒,两盒印着精致图案的京式点心,最后,他的脚步停在了一处专售高档商品的小柜台前。
透明的玻璃柜台里,静静躺着一块方方正正的金属腕表。
银亮的不锈钢表链,莹白色的表盘,内里镶着一圈细小的金色刻度,秒针安静地走着。
旁边竖着一个小小的木牌标签:梅花牌,半钢,防水防震。
这是一份真正的贵重之物!
在八零年代初的偏远县城,能拥有这样一块手表,绝对是身份和能力的象征!
沈屹川的目光在那块表上停留了几秒,深邃的眼底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但他还是沉稳地开口:“同志,麻烦看看这块表。”
声音不高,却足以吸引柜台后低头织毛衣的女售货员的注意。
售货员抬头,看到沈屹川一身洗得发白但熨帖笔挺的军装以及那笔挺的身姿和冷峻的气质,态度顿时恭敬起来:“同志眼光好!这是最新的货,沪市来的呢!走时精准得很!”
她麻利地拿出钥匙打开玻璃柜门,小心翼翼地将那块手表捧出来,用绒布托着递给沈屹川。
沈屹川接过表,指腹了一下微凉的金属壳面,又掂量了一下分量。
他没有立刻表态,只是仔细地翻转、审视着每一个细节,动作带着军人的严谨。
林雾在一旁看着,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给她家里买布料点心己是极好的面子,酒也是顶好的,这手表……更是超出了她的预期!
上一世她是独自一人回门的,带的都是朱翠华准备的那些“破烂货”。
“怎么样?”沈屹川侧头问她,眼神里带着询问。
林雾看着那块银光闪闪的手表,知道这不仅是一份厚礼,更是沈屹川无声的宣言——他对她回门的重视。
“很好……”她点点头,嗓子有些发干,“就是……太贵重了。”
沈屹川没说什么,只是将那手表递还给售货员,语气平静:“开票吧,要了。”
沉甸甸、被装进精致小盒子的梅花表和其他礼物一起被妥善地放进一个结实的网兜里。
沈屹川一手提着网兜,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想要去扶林雾的手肘。
这是他今天走在路上下意识护着她的动作,但这次他的指腹只是微微触碰到她冰凉的手腕边缘,便似有所感地停顿了一下,随即不着痕迹地移开了,只是用胳膊虚护在她身侧。
林雾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短暂的触碰和疏离。
她心头微涩,目光却扫过他手里那个装着贵重手表和厚礼的网兜,以及他挺拔而沉默护着她的身影。
阳光拉长了他们的影子,并肩而行。
沈屹川虽然依旧沉默寡言,但那沉默不再仅仅是她感知中的“冰川”或“巨石”,更像是一座沉默的大山,为她隔绝开了身后的风雨。
县城的喧嚣似乎离他们很远,只剩下脚步踩在石板路上的声音,和网兜里沉甸甸的礼品偶尔碰撞发出的轻响。
走出嘈杂的街市,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天边的薄云,铺洒在通往林家的路上。
林雾悄悄抬眼,看了看身旁沈屹川冷峻却坚毅的侧脸。
夕阳的金光在他深邃的眉眼间跳跃,像是为他周身萦绕的寒意镀上了一层暖色,柔和了几分轮廓。
这一刻的安宁,短暂得如同偷来的时光,却沉甸甸地落进林雾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