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翠华带着那过分热切的假笑第一个迎上前:“屹川啊!可算回来了!快坐下吃饭,菜都要凉了,朱姨特意给你留的!”
沈屹川却像没听见她的招呼,也视若无睹桌上其他人投来的复杂目光。
他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屋外的寒气,无声地穿过堂屋,径首走到林雾身边的空位坐了下来。
那股深夜的凛冽冷意瞬间包裹了林雾,激得她轻轻打了个寒颤,皮肤都不自觉地绷紧了。
沈茂言强忍着又一阵咳嗽的冲动,声音嘶哑,透着急迫:“屹川……咳…咳…怎么……怎么弄到这么晚?路上……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他的视线牢牢锁在沈屹川身上,浑浊的眼眸里满是担忧和一种不易察觉的探究。
沈屹川沉默地端起面前的白米饭碗,修长而指节分明的手指握紧冰凉的粗瓷碗沿。
他没有看父亲,也没有看任何人,目光低垂,只用筷子夹起几根桌上几乎所剩无几的寡淡青菜,放进碗里。
粗粝的咀嚼声在寂静的堂屋中显得格外清晰。
过了片刻,他才微微抬眼,目光转向身边的林雾。
那深邃的眼眸里蕴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疲惫?凝重?
甚至……林雾在其中捕捉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极浅淡的……歉意?
“……嗯,”他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奔波后的干涩,“没什么大事。就是……有点东西没办利索。”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那短暂的沉默在压抑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漫长,“……我明天,还得去一趟。”
明天还要去一趟?!
林雾的心猛地一沉!
介绍信没开到?
还是有别的、更棘手的问题?
上一世里,因为没有领证这个环节,所以她也不清楚沈屹川这次碰到了什么问题。
但现在这个“不顺”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头。
难道是朱翠华母子在介绍信这方面动了手脚?
恰在此时,朱翠华那带着虚假“关切”和不易察觉试探的嗓音又响了起来,带着恰到好处的体贴:
“哎呀,屹川啊!领证这个事儿,我看啊,也不是啥火烧眉毛的大事!”
她顺势坐回位置,脸上挤着“慈母”的笑容,“办得不顺就算了呗?何必这么急在一时?你看你刚回来又累成这样,还是先吃饭,啊?快吃快吃,菜都要凉透了!”
“急在一时”?林雾心头冷笑。
朱翠华是巴不得永远都办不成!
沈屹川对朱翠华的絮絮叨叨置若罔闻。
那几根寡淡的青菜似乎耗尽了他此刻的耐心。
他将碗中剩的一点米饭扒干净,然后“啪嗒”一声放下竹筷。
他站起身。
高大挺拔的身影在昏黄的灯下投下一片沉重的阴影,几乎要将林雾笼罩其中。
“不早了。”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目光落在林雾身上,“回房吧。”
林雾几乎是下意识地跟着站了起来。
她甚至来不及再多看一眼桌上油腻的残羹剩炙和沈茂言忧虑的脸庞。
他率先转身,朝着他们新房的方向迈开步子。
林雾紧随其后。
离开堂屋的瞬间,她眼角余光瞥见沈修文在房间门口死死攥着拳头、指节泛白地瞪着沈屹川背影的阴鸷眼神。
到屋内的距离不长,二三十步路的样子,夜风吹得院门口的树瑟瑟作响。
走进房间,沈屹川反手合上门,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闩上。
借着窗棂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和林雾点起的床头煤油灯豆大的光晕,林雾才终于看清——沈屹川的脸色极其苍白,是一种近乎失血的苍白!
薄唇紧抿着,唇色也淡得不像话。
他那双平时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深陷在眉骨阴影下,眼白竟泛着几缕熬夜或极度疲惫后的血丝!
更让她心头惊跳的是——他刚才进门时脱下沾了寒气的外套随手挂在椅背上,此刻他里面穿着的那件洗得发白的军绿衬衣,左侧肩膀靠下的位置,那深色的布料……怎么像是又被浸湿了一小片?!
湿痕比白天更扩散了一些,在昏黄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深暗的质感!
那不是露水!
这位置……赫然是他被她刺伤后重新包扎的地方!
他肩上那伤……又裂开了?!
甚至……是不是更严重了?!
林雾的眼睛瞬间睁大!
刚才饭桌上他几乎没动筷子吃菜、只飞快地扒了些米饭青菜就结束、那份异常的沉默和催促她离桌的举动……所有线索瞬间串连起来!
他不是不想吃,更不是平静无波,他是在强撑!
那份沉重的步履和眉宇间压抑的疲惫也不是幻觉!
“你的肩……”她失声轻呼,声音因为震惊和骤然升起的后怕而发紧,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一步,“是不是……”
沈屹川转过身。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甚至没有再看她询问的眼神。
他只是极其缓慢、甚至带了些不易察觉的僵硬,走向靠墙的柜子。
打开柜门,拿出备用的干净绷带和那瓶熟悉的云南白药。
动作失去了军人一贯的麻利果断,变得有些迟缓。
然后,他拿着东西,走到了床边坐下。
侧过身体,背对着林雾。
宽阔的背脊绷紧,那深色的布料在灯光下像一块污迹,刺痛了林雾的眼。
他沉默地、一个人开始解自己衬衣的纽扣,动作有些艰难。
空气凝固了。
只剩下药粉瓶轻轻摇晃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