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会地点是苏曼选的,一家藏在梧桐树荫深处、以“隐秘”和“昂贵的手冲咖啡”著称的复古咖啡馆——“尘外”。这里是她偶尔需要清静时的避难所,熟客非富即贵,穿着亚麻长裙的服务生走路都像踩着云朵,悄无声息。
苏曼提前了整整半小时到达。她今天刻意收敛了锋芒。没有标志性的烈焰红唇,只涂了层温柔的豆沙色;没穿凸显曲线的紧身裙,选了件剪裁利落的浅杏色针织连衣裙,外搭一件质感极好的燕麦色羊绒开衫。头发松松挽起,露出线条优美的天鹅颈。低调,舒适,带着点“良家妇女”的温婉。只有耳垂上两颗小巧却光芒璀璨的钻石耳钉,和腕间那块价值不菲的百达翡丽,无声地诉说着主人的身价。她坐在临窗的老位置,点了一杯耶加雪菲,小口啜饮着,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门口。
约定的时间一分一秒逼近。三点整,门口没有任何“骑手小张”的踪影。苏曼微微蹙眉,指尖无意识地敲着骨瓷杯沿。迟到?第一印象分,扣光。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风铃的急促叮当声打破了咖啡馆的静谧。
一个巨大的、极其醒目的明黄色身影旋风般冲了进来!来人个子很高,像一棵移动的、会发光的黄色路灯杆子。那身明晃晃的“黄袍”冲锋衣,胸口印着巨大的外卖平台Logo,头盔还夹在胳膊底下,几缕被汗水打湿的黑发贴在的额角。他微微喘着气,眼神带着送单时特有的那种目标明确的焦急,快速扫视着略显幽暗的室内,像是在寻找某个门牌号。
这身打扮,这风风火火的气势,与“尘外”刻意营造的低调、沉静、充满禅意的氛围形成了核弹级别的冲突。所有客人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唰”地一下全聚焦在这个闯入的“黄色小太阳”身上。空气凝固了,只剩下咖啡机低沉的嗡鸣。
一位穿着素色亚麻长裙、气质清冷的女服务生立刻上前,脚步快而无声,脸上挂着训练有素的、带着距离感的微笑,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挡在张驰面前:“先生您好,外卖取餐请移步后门,这边是客用区。”
张驰脚步猛地刹住,脸上焦急的表情瞬间切换成一丝窘迫。他连忙摆手,声音洪亮,带着点跑单后的微喘,在这过分安静的咖啡厅里显得格外突兀:“不不不!美女你误会了!我不是取外卖的!我是来……呃……那个……约会的!对,约会的!找人!” 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把夹着的头盔往身后藏了藏,好像这样就能让那身刺眼的黄袍隐形似的。
“噗——”
坐在窗边的苏曼,正巧啜了一小口温热的咖啡,猝不及防看到这一幕,听到那句“我是来约会的”,一个没忍住,口中的咖啡差点化身喷泉。她猛地捂住嘴,强行咽下,剧烈的咳嗽让她瞬间涨红了脸,眼角都呛出了泪花。她赶紧低头,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耸动,不是因为咳嗽,而是实在憋不住那汹涌而上的、极其不厚道的爆笑冲动。
我的老天爷!“穿成这样来相亲?”这画面感也太清奇了吧!这哪是约会,这分明是外卖平台的突击检查!她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弹幕:年度最佳喜剧开场?行为艺术相亲?还是这哥们儿刚送完单,头盔都来不及摘就赶场来了?
服务生脸上那副“我懂我懂你们骑手也不容易但规矩就是规矩”的表情,在听到“约会”两个字后瞬间裂开,变成了“你在逗我?”的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这年头送外卖的都这么会玩?”的茫然。她尴尬地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张驰也顾不上服务生的反应了,目光焦急地在不多的几桌客人中搜寻。苏曼强压下笑意,擦掉眼角的泪花,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一些,然后,朝着那个被尴尬和黄色包围的“灯塔”方向,轻轻抬了抬手,幅度很小,但足够显眼。
张驰的目光立刻像探照灯一样锁定过来。看到苏曼的瞬间,他明显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又被巨大的窘迫淹没。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快步走过来,那身明黄的冲锋衣在深色系的咖啡馆里移动,简首自带聚光灯效果。
“对不起对不起!实在对不起!苏小姐!”张驰一屁股在苏曼对面的沙发里坐下,动作幅度太大,差点带倒旁边一个装饰用的青瓷花瓶。他一边手忙脚乱地扶稳花瓶,一边连声道歉,额头上的汗珠在咖啡馆柔和的光线下闪闪发亮,“刚送完人民广场那边一单,是个二十八层的写字楼,电梯还坏了!我爬上去的!下来就一路狂飙,结果还是迟到了!真的非常非常抱歉!” 他语速飞快,带着跑单小哥特有的那种时间就是金钱的紧迫感,说完还下意识地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
苏曼看着他狼狈又真诚的样子,刚才强压下去的笑意又有点往上涌。她端起咖啡杯掩饰性地又抿了一口,上下打量着他那身标志性的“黄袍”,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促狭的调侃,红唇轻启,慢悠悠地飘出一句:“嗯……理解理解,‘使命必达’嘛。不过,”她故意停顿了一下,尾音微微上扬,“穿这身‘战袍’来相亲的,张先生,您还真是我见过的头一份儿。” 那语气,三分揶揄,七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新奇。
张驰的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根,简首比他身上的外卖服还要鲜艳几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明晃晃的行头,又抬眼看了看苏曼那身精致得体的打扮,以及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戏谑,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手忙脚乱地去解冲锋衣的拉链,嘴里语无伦次地解释:“那个……这个……我本来想着送完单就回家换身衣服再来的!谁知道那单耽误了,时间来不及了!我想着迟到更不礼貌,就……就首接过来了……我……我里面穿了衬衫的!干净的!” 他像是急于证明什么,哗啦一下把冲锋衣拉链拉到底,露出里面一件熨烫得还算平整、但一看就是普通品牌的浅蓝色牛津纺衬衫。
看着他笨拙地辩解,像个做错事被抓包的大男孩,苏曼心里那点仅存的、因为迟到而产生的不快,彻底被一种新鲜有趣的感觉取代了。这开场,比她参加过的任何一场精心策划的晚宴都精彩百倍。
“行啦,”她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像盛开的桃花,“别脱了,咖啡馆里冷气足,别着凉。你这‘战袍’也挺醒目的,挺好认。” 她拿起桌上的纸巾,递给他,“喏,擦擦汗。喝点什么?我请你,算是……慰问一下爬了二十八楼的好汉?”
张驰接过纸巾,胡乱在额头上擦了两把,看着苏曼明媚的笑容,紧绷的神经似乎松弛了一些,也跟着嘿嘿傻笑了两声,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那……那给我来杯冰美式吧,提神,待会儿……可能还得跑几单。”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冰美式很快端了上来。巨大的玻璃杯,黑色的液体里沉浮着冰块,散发着苦涩的香气。苏曼那杯精致的耶加雪菲在旁边,显得格外小巧玲珑。
“说说吧,”苏曼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支在铺着亚麻桌布的桌面上,指尖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对面这个穿着外卖服、喝着冰美式、与自己身处不同世界的男人,“除了‘使命必达’,除了爬二十八楼,‘骑手小张’还有什么特长?比如……怎么想到来婚恋网站找‘一起嗦粉看星星’的姑娘的?”
张驰灌了一大口冰美式,冰凉的液体似乎让他更清醒了些。他放下杯子,深吸一口气,眼神坦荡地迎上苏曼带着探究的目光。咖啡馆里的背景音乐是舒缓的爵士钢琴,阳光透过梧桐树叶的缝隙洒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昂贵的咖啡豆香、苏曼身上若有似无的冷冽香水味,与张驰身上带来的、一丝被风吹过的、微咸的汗味,奇异地交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