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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月的晨风裹着泥土的芬芳，苏哲握着铁锹的手微微发颤。铁刃切入的土壤，翻出几缕蚯蚓，在阳光下扭动着淡粉色的身躯。晓霖蹲下身，将一株银杏树苗扶正，她的白球鞋早己沾满泥点，却笑得比春日的油菜花还灿烂：“这株叫‘追光’，就种在老槐树下。”
围观的孩子们发出兴奋的欢呼，几个胆大的女孩凑过来，发梢上还沾着蒲公英的绒毛。苏哲记得二十年前，自己也是这样挤在人群里，看乡贤为新建的教学楼奠基。那时他攥着母亲纳的千层底布鞋，生怕蹭上一点灰尘——这双鞋要留到开学，才能配上去县城中学的白衬衫。
“苏哥哥，我来浇水！”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举着铁皮桶，桶沿磕碰出清脆的声响。苏哲接过水桶时，触到她掌心的硬茧——那是常年帮家里掰玉米留下的印记。水流漫过树苗根部，的泥土泛起熟悉的腥甜，恍惚间他又回到了童年，蹲在田埂边看父亲插秧，水田里倒映着蓝天白云。
晓霖正在教孩子们辨认银杏的嫩芽，她的声音清脆得像山涧的溪流：“等你们考上大学，这树就长得比教学楼还高啦！”话音未落，一个戴眼镜的男孩突然举起手：“姐姐，你真的从变成大老板了吗？”空气陡然凝固，几个老师慌忙要呵斥，却被晓霖抬手制止。
她蹲下来，与男孩平视，鬓角的碎发被风吹得凌乱：“是啊，就像这株树苗。”她轻抚过叶片上的晨露，“哪怕长在石缝里，只要有光，就能向上。”远处传来上课铃，孩子们潮水般涌进教室，琅琅书声穿透破旧的窗棂，惊起了槐树上的麻雀。
苏哲望着教学楼斑驳的墙面，那里还残留着他用粉笔画的太阳——初中毕业那年，他偷偷爬上墙头，想把最亮的颜色留给母校。晓霖走到他身边，递来温热的玉米饼：“校长说，去年有三个孩子考上了省重点。”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和当年的我们一样，揣着咸菜就敢去闯。”
回程的车上，春日的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在座椅上织成金色的网。晓霖靠着苏哲的肩膀打盹，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苏哲望着后视镜里渐渐缩小的村庄，突然想起昨夜母亲在灶台前忙碌的模样。老人往他行李箱塞了二十个咸鸭蛋，每一个都用红泥仔细裹着，说：“给城里的同事尝尝，自家鸭子下的。”
手机震动打断了思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一行字：“准备好解释2018年的税务报表。”苏哲的手指瞬间收紧，握着方向盘的关节泛白。2018年，正是公司最艰难的时刻，为了给助农项目垫付资金，他们不得不压缩行政开支，连会计都是晓霖自学考取资格证兼任的。
“怎么了？”晓霖被急刹车惊醒，发现苏哲额头布满冷汗。苏哲迅速锁屏，挤出笑容：“公司有点急事。”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像极了创业初期，连续熬夜后咯血的那个凌晨。晓霖盯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突然想起助学风波时，他也是这样独自扛下所有压力。
车子驶入盘山公路，阴影与阳光交替掠过车窗。苏哲的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语音通话。“苏总贵人多忘事？”陌生的男声带着笑意，却冷得像冰锥，“需要我提醒你，当年那张阴阳合同藏在哪里吗？”晓霖的瞳孔骤缩，她听得真切——对方背景音里，隐约传来《茉莉花》的旋律，正是她在夜场最常跳的舞曲。
“你想要什么？”苏哲的声音从齿缝间挤出。后视镜里，一辆黑色轿车不紧不慢地跟着，车牌被泥巴糊住。晓霖悄悄打开手机录音，指尖在屏幕上飞快滑动，将定位发给了法务总监。二十公里外，县城的轮廓己经隐约可见，那里有他们捐建的第一所希望小学。
“很简单，退出东南亚市场。”对方轻笑，“听说你们在谈缅甸的翡翠首播项目？别挡了别人的财路。”苏哲感觉胃部传来熟悉的灼痛——那是老毛病又犯了。他想起昨夜母亲塞进行李箱的胃药，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副驾驶手套箱里。
晓霖突然握住他的手，冰凉的触感让苏哲一颤。她的指甲在他掌心轻轻划动，拼出三个字：“别慌”。记忆如潮水涌来：台风夜的城中村，他们挤在漏雨的屋檐下，晓霖也是这样用指甲在他手心写字，说“我们一定会赢”。
“给我三天。”苏哲深吸一口气，“我要见面谈。”电话那头传来刺耳的笑声，随即挂断。晓霖打开导航，最近的派出所距离此处只有五公里。她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油菜花田，突然想起今早栽下的银杏树苗——新抽的嫩芽那么脆弱，却又那么顽强地伸向天空。
车子拐进县道时，夕阳正将云层染成血红色。苏哲的手机第三次震动，这次是母亲发来的视频。镜头摇晃着对准院子里的鸡舍，老人的声音带着骄傲：“你看，新打的井水流得多旺！乡亲们都说，是你们带来了福气……”视频里，几个孩子举着用银杏叶做的书签，对着镜头齐声喊：“谢谢苏哥哥！谢谢晓霖姐姐！”
晓霖的眼泪突然决堤。苏哲腾出一只手，笨拙地帮她擦泪，却不小心按响了喇叭。清亮的鸣声惊飞了路边的白鹭，在漫天晚霞中，它们舒展的翅膀仿佛金色的火焰。远处的山峦起伏如波浪，而在山脚下，希望小学的红旗正在风中猎猎飘扬。
当警车的红蓝灯光划破暮色时，苏哲终于松开了紧绷的肩膀。晓霖将录音文件转发给律师，手指在发送键上停留片刻，又附上一行字：“这是我们的根，谁也夺不走。”车窗外，西月的晚风送来泥土与草木的清香，混着孩子们尚未消散的读书声，在天地间久久回荡。
